擁緊了賢兒,此刻她脆弱得只能靠在她肩上垂淚。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那麼多?為什麼他要惦記著自己的一切?
以為早已淡化、失落的感情,為何……又在她哭泣時襲上心頭?
鐵銘勛回來時,見到這麼一幅景象,臉色頓然一沉,馬上從紀湘懷里揪起賢兒。「你做了什麼壞事?」
賢兒一呆,她從未見過勛叔板起臉的模樣。
「你、你做什麼?你會嚇到她的。」有絲狼狽地擦去淚水,紀湘連忙起來奪回賢兒,泛紅的淚濕眸子緊緊瞅視他繃緊的臉。
下一刻,賢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聲之大,響遍整個茶樓,眾人為之側目。
「麻煩你們了。」抱過紀湘懷里的孩子,墨荷模模她的頭,「乖,別哭了。」
賢兒仍在抽泣,被抱進家門前,她不忘掉頭大叫︰「我討厭勛叔!以後都不要跟你玩了!」對鐵銘勛吼完,她便氣呼呼地轉過臉。
三個大人皆是哭笑不得,墨荷向門外兩人點了個頭,便走進了內院。
「活該。」
清脆的嗓音響起,鐵銘勛微愕,望向身旁的人兒。
「從來沒人敢這麼凶她,你活該被怨。」紀湘涼涼地說道。
曾家現在算是賢兒最大,連她親爹娘、親女乃女乃都不曾對她責罵,這男人是吃了熊心豹膽嗎?
「我……以為她把你弄哭了。」盯著她清秀的眉目,他低沉地道,平日賢兒怎麼調皮他都能容忍,但他絕不容許小娃兒惹她難過,甚至讓她哭泣。
「呆子。」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轉身走下石階。
這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呆,從不知道他自己才是那個惹她哭泣的罪魁禍首。
她……剛才是罵他嗎?
杵在原地,鐵銘勛愣愣想著,雖然不知自己做錯了啥事惹她瞪、被她罵,但他沒絲毫的氣憤,反倒感到狂喜不已。
是的,這代表紀湘不再對他視若無睹,代表她願意回應他、正視他了……
邁步追上去,他決心挽回昔日失去的一切。
走著他倆曾一起踏足過千萬遍的道路,在無言的相隨間,他們都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眼前的景物不變,而情感……仿佛也不曾改變。
紀湘心底也驚訝自己的從容以對,不可否認,賢兒拉近了她和鐵銘勛的距離,可心的距離……她卻不敢多想。
似是不舍道別,他們一路步進了紀府,直至走到她閨房前,才停頓腳步。
「這個是你的。」把手上的東西交予她,他深邃的黑眸藏著抹寵溺。
伸手接過,她打開扣紙,發現那竟然是糖葫蘆。「我也有?」她沒想到自己也有份。
鮮紅晶瑩的模樣誘她一嘗,她馬上張嘴咬下一顆,迫不及待地品嘗久違的甜美,可口中變了的味道卻教她不由自主地蹙眉。
「味道……不行嗎?」見她臉色變了,鐵銘勛緊皺起眉。「張伯已經沒做糖葫蘆了,我吃遍了南門所有糖葫蘆,這家味道最好。」可再好也比不上張伯的。
看著他臉上的懊惱,感覺心房緩緩蕩漾出一股熱流,思緒隨之被某種情感緊緊攫抓住,那種教她心酸、令她淌淚的情感……
那該是很好笑的情境,不是嗎?一個大男人跑到各處買糖葫蘆來吃……不是很好笑嗎?為何她笑不出來?為什麼?
隨著眼中漸漸凝結起來的朦朧,她這才明白漲滿心窩的,是催人落淚的感動。
突然浮起淚光的大眼揪緊了他全身的知覺,也教他手足無措,他有點慌亂地奪過她手上的糖葫蘆,然後把它扔掉。
他的舉動教她又她氣又她笑,他不是真的以為她是為了不好吃的糖葫蘆哭吧?
紀湘又哭又笑地盯著他。「我真恨你。」
是啊,她怎能不恨他?這男人明明是這麼地呆,可就是有本事教她傷心流淚,真是……氣死人了!
盡避她悲喜交錯的臉容教他費解,可他無心探究,一個恨字一下子打亂了他的心跳,他目光凜冽,臉色與呼吸全都僵硬起來。
被他那牢牢緊扣著自己的視線盯得不自在,她逞強地哼了聲,遂轉身推門。
她突然的離開仿佛擊潰了他的理智,他倏然將她擁入懷里,他氣息紊亂,胸口熾灼,四年的煎熬與苦等,五天來的失落與惆悵,這一切幾乎逼瘋了他,無法再深藏的感情瞬間迸裂,他已經讓她躲了四年,不允許她再有逃避的機會,而他也不會再坐以待斃——
「不許恨我,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的話,那就不能恨我,你只能愛我,就像以前那麼愛我,我等了四年,要的不是恨,而是更多更多的愛……」他嗓音沙啞,語調急切,心腔溢滿了不容她反抗的霸道。
靶覺到他失控的倉惶,她先是駭住,可因為他的等待,她又濕了眼楮。「如果……我對你沒有感情的話呢?」那是不是就能放過她了?
挺拔的身軀一僵,他的呼吸頓時變得濃重起來。「那我寧願你恨我。」咬牙說道,他深黑的眸子有她看不到的沉痛。
恨他,總比沒感情得好,況且她應該恨他,她有太多恨他的理由了。
決堤的熱淚一下子便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埋首在他胸前啜泣。她的確恨他,四年前,當她看見他與溦姐擁吻,她便知道自己該是時候學會恨他,如果不恨他,她找不到離開與死心的理由……
在外逃避了那麼久,她一直以為有些事已經完了、有些感情早已結束了,她也不再是不懂事的女孩、不再是那個日夜跟著他跑的女子,她不要再那麼傻、那麼謙卑地只為獲得他一個專注的眼神,因此她告訴自己,她不愛他,她只愛自己……
承受地那樣的噬心之痛,度過了寂靜的四年,她認為自己已對他死心了。
但當她回來,乍見他的第一刻,她卻只能怯懦地選擇封閉起自己的心,怕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湖再次被攪亂,怕心坎深處最在乎、最思念的那個人再次打碎自己的心。她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顆破碎過、已然修補過的心,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承受傷痛,因此她對他視而不見,一再說服自己已不存一絲感情。
但他總能如此輕易撩撥、敲碎她的心防,對他,她總是還沒絕情,就已經心軟……
「你知道嗎?紀老爺跟我說過,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不是二夫人,而是你的娘親。他年輕時為了某些原因,在不甘願的情況下娶了紀夫人,就因為那口氣,他刻意冷落妻子,但多年後當妻子斷了氣,他才醒悟自己是愛她的。在二十年的相處里,他動過心,卻倔強地不承認,他為此後悔了許多年,在後悔的日子里愛著一個死去的人……」
听著鐵銘勛徐徐道出那個她不知道的故事,紀湘立時呆住了。
「記得嗎?以前你曾罵過我是大呆瓜,自你離開後,我統統承認了,我的確呆、確實笨,我連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清楚,明白了一切後,我只知道自己能像紀老爺那麼後悔,卻不能重蹈覆轍。我不能有那樣的遺憾、不能真的失去你,所以我一直在這里等你回來。」低嗄地在她耳邊訴說他所有的悔意與情意,他不自禁地把她摟得更緊。
四年里他想她、念她、愛她,抱著重逢的期盼,領受了多少空洞與寂寞……
在他緊窒的擁抱中,她終于崩潰地哭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是這樣的?為什麼要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為什麼要待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時,才懂得失去了什麼?為什麼?
她突然覺得這世間很難懂、人心很難懂,爹對娘原是有著這麼玄妙的感情,到底愛情是否要到死別生離時才會彰顯,好讓當局者明白自己心底最隱蔽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