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走後,紀湘繼續點算茶葉,想起鐵銘勛,她不禁好奇他今天怎地遲遲不歸?平日都是他倆一塊兒忙得忙時間用膳,忙畢才一起走到灶房去煨熱秦嬤嬤給他們盛起的飯菜,今日只徒留她一人在茶莊做事。
點算完畢,紀湘搬出了幾袋錯誤的茶葉後,伸了伸懶腰,皺眉看了看窗外天色,才步出倉庫。
再次遇見秦嬤嬤的時候,她卻驚問自己怎麼還留在這里。
「鐵爺早就回來啊,他沒去倉庫找您?」
「沒有啊,他沒來找我。」紀湘搖頭,困惑他為何回來了卻沒找她?他晚上都會送她回曾家的。
「奇怪了……」秦嬤嬤也不禁蹙眉。
「嬤嬤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是否歇下了,真歇了,我再請老鄭送我回家。」他明早就啟程去雲南,兩天前就去曾家借了老鄭過來幫忙守鋪子。
「好,紀小姐回家小心。」細心叮囑後,秦嬤嬤便回房去了。
第5章(2)
揉揉有點干澀的眼,她掃去所有疲憊,趕緊邁步前往鐵銘勛的房間。
走到不遠處,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見里頭燈火燦如白晝,她不禁加快腳步。
大門敞開的聲響驚擾正閉目養神的鐵銘勛,佇立門檻前的歡顏立時映入眼簾,他心間竄起一陣惱,為她的恣意闖入,更為她對紀溦所做之事。
「你還沒睡?快送我回家啊。」走到他身前,她笑著催促。
「你自己回去吧。」別過眼,他自覺無法面對她。
他帶著疏離的音容教她怔忡,直到他起身步入內室,她才急聲問︰「你……你怎麼了?」心慌地叫住他,他冷峻的態度教她不安又難堪。
他氣憤又無力,卻又模不清是該氣誰惱誰。一咬牙,他轉身,冷冷地問︰「你知道溦兒遠嫁京城的事嗎?」
她愣住,不知所措地搖頭。她太久沒回紀家,不曉得林家——可想到這里,她又點頭,她是兩個月前就知道了……
紙包不住火,終究還是來到這天了。
「知道就知道,別給我搖頭又點頭。」他凜顏,看她這樣模稜兩可、滿容慌張,難道真如紀溦所言,她在他背後逼姐姐遠嫁?
在他的瞪視下,紀湘嚇得渾身一顫,連忙頷首︰「我知道……知道……」
「既然知道,那為什麼不告訴我?」鐵銘勛心冷,出了這麼大的事,依他倆多年來的情分,沒想到她真隱瞞自己。
她自知理虧,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知所措地垂著臉。
她不說話,他驀地惱得心頭火氣沖。
「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又在我背後使了什麼手段?逼走溦兒,看她一個女子遠嫁他鄉,你如何忍心這樣對待姐姐?」
斥責之言教她大大一驚,他眸中熾烈的憤怒直教她不住發抖,顫聲道︰「我……我逼走溦姐?我沒有……我沒有那樣做過!」她從頭到尾都沒贊同過她遠嫁的決定啊,何來逼走之說?
她一臉無辜,是他十年來最熟悉的容顏,頃刻間,令他不禁動搖。
他沉默下來,質疑的目光卻如同刀刃一般,狠狠刺傷她的心。
「你真認為我逼走溦姐?你真認為我有這樣的能力嗎?我憑什麼逼走她?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不去怨他們卻來怨我?」酸意涌上鼻尖,她眼眶一紅,反問他,不敢相信他會咬定她是拆散他們這對有情人的始作俑者。
鐵銘勛掐緊雙拳,陰涼的眸子盯著她為自己辯駁的神情,她句句直接,可他還是不能理解她的隱瞞之舉。
「我不管溦姐跟你說了什麼,我只問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他臉色一僵,心頭糾結于她淚眸中的淒酸,可想起紀溦的委曲求全,以及那份失去摯愛的苦,教他怎麼回答?
「你走吧,我現在不想再看見你。」他走進內室,無法再跟她糾纏下去了。
他該相信誰?湘湘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人,他知道她不是會逼走姐姐的人,可是溦兒呢?她會對他撒謊嗎?
假如他能完全相信她們一方,這時便不會這麼混亂和痛苦。
我不想再看見你。
原來這就是她苦苦求得在他身後的下場。
她轉身,越過門檻,哭著跑到後門去,匆忙間,見到那塊將種植梔子花的小花圃,她一時失神,竟不慎絆倒,整個人重重摔到地上去。
她尖叫了聲,火燒般的劇痛立即從腳踝迅速蔓延開來,教她痛得咬起了牙。
尚未來得及跟他解釋一切的誤會,他已隔絕了所有的對話,她的心放佛碎了。
他輕輕一句話,就能在她心口劃下一道又一道裂痕,腳踝的劇烈痛楚,已比不上她心坎深處那蝕骨般的深切苦澀……
她頹然跌坐地上,熱淚不斷,茫然抬首,仰望夜空中那輪朦朧圓月,微涼的晚風吹拂她單薄的身子,她迷蒙的水眸浮起了哀戚。
月圓人不圓,他被溦姐放棄了,她也要準備放棄了嗎?
「表、表嫂!輕點兒,好痛!」皺眉低喊,紀湘雙手捏緊絲被,腳上那片淤青的痛楚使她扭曲了小臉。
「忍著點,得用力揉才會好。」墨荷將膏藥抹上她的腳踝,突地使勁一揉——
「啊——好痛好痛——」尖聲痛叫,她痛得掉淚。
「沒事沒事……」柔聲安撫著,墨荷緩緩減輕手勁,揉了一會兒,她才住手。
「還好婆婆到\'呂祖庵\'暫住去了,要不被她看見你這樣,肯定心疼。」收起膏藥,她走到面盆前洗淨雙手。
她回到榻上再細心看起紀湘的傷勢時,紀湘忽然伸出小手,小小的頭顱親昵地往表嫂隆起的肚子靠,想在她懷里尋求溫暖。「表嫂,你真的好幸福,晟表哥疼你,姨娘也疼你。」柔軟的嗓音有滿滿的羨慕。
淡然一笑,墨荷輕撫散落滿懷的烏亮青絲。「湘湘也很幸福,有婆婆疼你,有晟表哥疼你,還有我這表嫂疼你。」
她心疼掠過一陣酸痛,她知道他們每個人都疼愛自己,唯獨鐵銘勛……
紀湘的沉默與她愈加偎進懷抱的動作叫墨荷蹙眉。「有心事?說給表嫂听好嗎?」她關切地問,想為紀湘分憂。
聞言,懷中的小頭顱輕輕搖了搖,墨荷不禁為她的倔強長嘆一聲。這孩子總把憂傷往自個兒的肚子里吞,獨自躲在一角傷心。
「對表嫂不能坦白?」一將覆蓋這紀湘側臉的青絲撥到她耳後,她驚見她瞳眸凝著晶瑩淚光。「湘湘,一個人傷心很苦的,可以的話,讓我陪你一起分擔。」她心疼地問,低柔的話語有深深的憐惜。
強忍眼眶的淚終于為墨荷真切的關懷而決堤,紀湘哭了起來,首次在人前如此放肆地顯露脆弱。「他不愛我……我該怎麼辦?」她哭問,低泣的話中有太多無助與苦澀。
溫柔拭去她滂沱的淚,她的茫然無措教墨荷揪緊了心。「面對不愛自己的人,每個人都有不同處理方法,有的會放棄,有的會堅持。放棄可能會痛,但總會事過境遷;堅持呢,就注定要難過,但也未必會傷心一輩子,畢竟人心肉造,說不定有天他會看到你的好,那時也就是所謂的苦盡笆來了。湘湘,我知道你很愛他,但站在他對你無情的關口上,你能做的,就是選擇該走哪條路才好,放棄也好,堅持也罷,我只希望你的選擇以不傷害自己為先,以讓你自己好過些、快樂些為最大目的。」
墨荷的分析深深打進了她心坎,溢滿心懷的惶惑隨之一掃而空——
無聲地摟緊墨荷,她低泣。
事到如今,她仍無法抽身。
怎麼舍得把他這道身影趕離心上?她已習慣他的存在,若強行把他摒除心門外,她的心可真能抹去所有愁苦,從此只剩一片空白,再無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