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他和紀溦還有半年多才成親,確實再過陣子談婚事也不遲。
再與二夫人和紀溦聊了會兒,他便離開紀家,回去茶莊忙公務去。
他一走,二夫人立即跟紀溦道出心中所想——
去年知悉鐵銘勛重建家業的計劃,她已把他從女婿名單中剔除。
離開絲綢莊,然後獨自建立茶莊?他竟然還敢迎娶紀溦?這不就是要紀溦同他一起熬苦?
開玩笑!那怎成?她從來只要富女婿,而非身無分文的女婿,那不僅是為了紀溦的終生幸福著想,也是為了她自己。
大房夫人死後,紀老爺並沒有將她納為正室,本以為早已徹底掌握他的心了,誰知原來在他眼中,她始終比不上那死去的正室夫人。
對紀老爺,她已無寄望,現在她就把希望放在紀溦身上,盼她嫁入官宦家,那她就能沾光富貴,不必只仰紀老爺鼻息過活。
本來為情郎到來而滿心歡喜的紀溦,听畢母親所言,驚愣地問︰「娘,您怎麼說這種話?你剛才不是——」
「剛才他人在這兒,總不好把話挑明吧?把事情弄得太難看,豈不教大家都難堪?」二夫人道出已擬定好的計策。「其實,我早為你找到好婆家了,是京城林家,世代書香,你夫婿的姨丈是名刑部侍郎,正二品的朝廷大官,你三舅舅已經拿了你的八字去問名,等林家那邊確實了,再也生不出任何變數時,你跟鐵銘勛那道口頭之約也就能輕易解除下來了。」
「娘,我不要什麼朝廷大官,我只要嫁給銘勛,我一定要嫁給他!」別開視線,紀溦倔強道。
「他能給你什麼?他留在曾家還好,可現在要到外頭闖,你跟他注定吃苦!」
板起臉,二夫人氣惱,萬萬想不到女兒會違抗自己。
「我不介意吃苦的,我跟定他了,就準備好要與他共患難!」
「共患難?說得真偉大。」二夫人輕蔑地哼笑。「溦兒,你太天真了,貧賤夫妻百事哀,你頭腦最好清醒點!從小到大,你住的是大宅子,穿得是錦衣華服,過的是這樣富裕無憂的生活,你有信心適應貧苦?」尖聲道出最殘酷的現實,二夫人媚眼迸出火光。「別怪娘不提醒你,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了算,你沒權力作主的,你真想嫁他就去留住他,叫他別離開曾家,要不然,他甭想娶你!」
「娘……你不要逼我……」紀溦哭喊,心中痛苦又無措。她很清楚鐵銘勛的性子,他是不可能放棄重建祖業之事的!
二夫人目光一凜,她不想逼女兒上花轎,也不能讓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遠嫁,只得采取懷柔,緩下尖嗓,溫和道︰「溦兒,你以為娘只想著錢,是吧?但你知道這世道活著有多不容易嗎?那些滿人為了兼並土地,使的手段越來越惡劣,你爹又不屑巴結他們,這道火很快就要燒來紀家了,你能坐視嗎?倘若你嫁進官宦家,紀家就有了當大官的親房做靠山,你爹就不用日夜擔心被人搶去良田,想想你爹多麼疼你,你說你該不該盡這孝道?」
她呆住,沒想到自己跟林家的婚事有著這樣深層的意義。
「溦兒,你要記住,娘只會為你安排最好的事情,我是生你養你的人,豈會害你?娘會老、會死,你嫁得不幸福,教我將來如何瞑目?」她動之以情,語重心長。
「娘,你不要說這種話……」她哭了起來,心緒紊亂。
「乖溦兒,娘真不想逼你,但你要想清楚,嫁了,就是一輩子了,你是要喝粥,還是吃飯?再想想你爹,他老了,去年差點被滿人搶去一頃田,惱得大病一場,你忍心再讓你爹吃這種虧嗎?」
她怎麼忍心?況且,她也明白娘是為她的終生幸福著想……
哭音漸弱,她冷靜了些,神志也轉至清明。多年來,她是父母寵愛的掌上明珠,鐵銘勛提過茶莊目前只雇了兩名僕婦掌鍋打雜,而她不只兩名貼身丫環,光是閨房就共有五名丫環伺候,如此一比……她真有把握能過上那種日子嗎?
她呆坐一會兒,怔怔地問︰「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二夫人心喜,揚眉道︰「他叫林均文,今年三十有二,是名狀元,過去為功名苦讀,因此耽誤了婚事,你三舅舅說他生得俊朗,滿月復經綸,是個十分穩重的男人,且主爺主母待人皆甚親善,你嫁過去,不僅不愁衣食,也能得到最好的待遇。」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深吸口氣,她抹去淚,堅定道︰「我嫁,嫁林均文。」
二夫人大喜,可未及欣悅出言,就讓倏地竄出簾後的身影嚇住了。
「溦姐,你別辜負銘哥哥!」
紀湘慘白著臉,跑到姐姐面前,緊緊拽著她的衣袖。
她與鐵銘勛一同回紀府,他去拜會長輩,她則回閨房取點東西,本想直接離府,可想到他仍在大廳,就想過來跟他會合一起回茶莊,沒想到會听見二娘和姐姐的話。
她又慌又急,但仍忍耐著,直到姐姐答應了,她控制不住自己雙腿,魯莽地沖了出來。
「他做茶莊也是為了你們的將來,在曾家過得再好又如何?他始終不姓曾啊!」
「為我們的將來?你竟然幫他說話?」紀溦冷笑。「怎麼?少了我,憑你這樣跟他朝夕相處的,最後還不是便宜了你?我看你心里根本就很高興。」
「他難過了,我高興什麼?」紀湘氣喊,想到鐵銘勛將得承受被背叛的苦,她的心有窒息一樣的刺痛。「溦姐,你听我說,不要遠嫁,那個林家真有這麼好的話,何以千里迢迢地招親?那個人都過而立之年了才娶妻,不是很怪嗎?這當中肯定有詐!再說,遠嫁沒有好處的,沒有娘家照應,你出事情了怎麼辦?」
「你個丫頭懂什麼?我是你姐的生母,難不成會害她?」二夫人怒氣沖沖。
「溦兒,別听她胡說八道,娘只會為你安排最好的前途,京城還有你三舅舅在,這還不是照應嗎?」
「溦姐,別答應,你會後悔的,銘哥哥才是會好好照顧你的人啊!你為什麼要放棄他?你明知他愛你,就會讓你吃苦!」
「出去!」
二夫人不允許她再說下去,強把她拉走,再關起廳門。
紀湘使盡力氣拍打大門,不斷喊著姐姐的名字。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夏蟬鳴叫。
第5章(1)
「你識辨形、知辨味,唯一不懂烹茗之術。」
沉聲說畢,鐵銘勛走到火盆前,將柴火燒得沸騰的水壺擱下。
「龍井是綠茶類,以采摘女敕葉或茶芽為多,因此不宜用太高的水溫沖泡。還有,切忌長時間浸泡,否則苦澀味重;如沖法得宜,則茶湯碧綠,茶味清香,味鮮清甜。」他詳盡解說,殘留于嘴里的龍井雖略嫌苦澀,仍讓他會心微笑。
茶莊打烊後,紀湘方自紀府回來,看見他在鋪面烹茶,便上前給他弄了壺龍井,可惜她並不善于沖泡之術,壞了一壺龍井。
她受教地點點頭,重新執起《茶經》,縴指翻開書頁,視線經過了茶之源、之具、之造、之器,最後來到之煮這章,明眸就此停駐。
瞥見她露出袖子的皓腕,他皺眉,視線牢牢盯著上頭那道紅痕。
「還疼嗎?」
罷剛她燒水被燙了,紅了手腕,也紅了眼眶,教他瞧了心也悶悶的。
「不疼。」她微笑搖頭,盡避還早感到灼痛,但因為他臉上滿滿的疼惜,再疼也變得淡薄了。
「還是去郎山那兒看看吧,要些膏藥回來。」說著,他撫上她的手,垂目端倪著她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