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天待在家里喝茶讀書,偶爾出門去絲綢莊看著曾夫人和表嫂,就是不去茶莊看鐵銘勛。
她曉得他忙,鋪子仍在修葺,她去了也是給他添亂,那麼不如不去,安分做好自己的事情。
冬臨之後,鐵銘勛忙得焦頭爛額,放下絲綢莊的事務,他走出洛陽,奔忙各地茶園物色貨源,與各戶茶農簽訂符契,待他整裝歸返,已耗去整整一個冬。
回到洛陽,已是百花爭艷,枝上牡丹含苞欲放之景了。
暮春時分,鋪子竣工,他離開寄寓二十多年的曾家後,著手雇佣事宜,待得茶莊初具規模,他挑好日子,決定于立夏開張。
「鐵爺,有位紀小姐來訪。」僕婦手抱著竹簍,來到倉庫告知主子有客到來。
忙于點算茶葉的鐵銘勛迅速抬頭。吩咐道︰「你先招呼著,我這就過去。」
秦嬤嬤定後,他把最後一袋茶葉搬上架,回房洗了把臉才往鋪面去。
「湘湘?」乍見那道嬌小背影,他笑了。
听見身後的呼喊,紀湘回眸,嬌容燦麗似花。「好久不見,你有沒有乖乖給許爺爺送飯?」與他分別多時,她遙遙凝望他清俊的臉孔,發現他瘦了。
「當然有。」與她對坐,他見她杯子空了,即刻為她斟茶,柔聲問︰「溦兒最近好嗎?」為了茶莊,他近半年來未曾過紀府關切過她,到底有些愧疚。
「很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你去迎娶她過門。」她黯下眼,摒除心底的苦,端起茶杯細聞茗香。
就算不能像溦姐那樣與他結連理,起碼他是個好兄長,將來也必定是個好姐夫,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幸福就好。
「香氣濃郁,滋味鮮醇甘厚,湯色碧綠清澈……」輕呷口茶,她徐徐吟念,然後挑出杯中茶葉,眯眼細觀。「條索縴細,滿身披毫,葉底女敕綠明亮……上等的洞庭碧螺春。」對上他怔愣的眸子,她抿唇笑了。
听她井然有序地細述味道及茶葉特質,他心神震懾,不敢相信她懂茶。
「碧螺春采制技藝高超,采摘有三大特點︰一是摘得早,二是采得女敕,三是揀得淨。每年春分時節前後開采,谷雨前後結束,以春分到清明采制的明前茶,品質最為名貴。」坦坦續言,她對他顯露自己苦學得來的本領。
「碧螺春種法又如何?」掃去驚疑,他挑起眉,微笑考驗。
「那是很特別的種法,將茶樹跟果樹枝踫相連、根脈相通,使得茶葉吸得果香,花窨茶味——」
「好了。」忙不迭打斷紀湘,她過于詳盡的回答反教他汗顏,他可沒她懂得多。「你懂茗?」不再跟她兜圈子,他直接詢問最深疑惑。
「懂呀。」
她說得輕松,那副嬌憨的模樣惹笑了他。「這碧螺春肯定花了你不少時間吧?你的記性不錯,能把那些都背起來。」他以為她背來只為了撒嬌,討他贊揚。
見他不信,紀湘嘟起小嘴,決定拿出真功夫來給他看——
喚來秦嬤嬤幫她取出茶葉,她在鐵銘勛面前拿起茶葉稍微看了看、聞了聞就道出其名,一邊辯認出十來樣品種,教他目瞪口呆。
準確無誤的茶名,道出她確實懂茗的事實,看她寫滿聰慧的清澄麗眸,他一臉訝色。「你怎會懂得茶葉?」
「你不是送我一地桅子花嗎?我感恩圖報,就學會品茗來茶莊幫你呀,我乖嗎?」眨眨眼兒,她表情調皮又得意。
他順著她,笑道︰「乖,湘湘最乖。」的確很乖,為了報恩,居然下這番苦功學成茶葉的學問。
「那你要雇我嗎?我真的很想來這里幫你,而且,我對茶葉好有興趣,想學更多,你就讓我在這兒做事情,好不好?」
她誠懇不已,鐵銘勛心一動,突地憶起她去年幫他說項,成功爭取到許忠的合同後,她便不再去絲綢莊的舊事,他霍然明白,她該是在那段失蹤的時日里,專心待在家中研究茗茶。
她能為他有此細膩心意,他深深感動,點頭應允了她的要求。
紀湘笑開眉目,真的掙到了繼續待在他身邊的機會了!
「待會兒我會到絲綢莊去,你要不要去?」他請僕婦準備午膳去,又道︰「我昨兒個去看干娘,她很想你。」
注視他炯亮的眸,她胸口霎時像被什麼盈滿了似的,鎖不住不合適的問句,她沖動地問︰「那你呢?你有沒有想我?」
她眉心的輕愁觸動著他,輕柔的嗓音透出絲絲盼切,褪去稚氣的容顏橫陳著復雜的情感,而她的問話……又幽怨得教人心生憐愛。
不過片刻,秦嬤嬤送來了飯菜,他倆一回神,結束了之間短暫的迷惑。
他始終沒回答她的問題,她雖然沮喪,但仍在用膳間對他扯開笑顏,回復昔日與他一起笑笑鬧鬧的相處。
她不知道,當她如常把碗中過多的白飯倒在他碗里時,他對這久違的「添飯」產生了莫名的眷念之情。
微笑看她活潑的言談舉止,他想,自己也該同干娘一樣,一樣地想念她。
晨曦初露,紀湘揉著睡眼下榻,梳洗後,她步出絲綢莊,直往茶莊去。
為了幫鐵銘勛做事,她已在曾家暫住下來。茶莊離紀府太遠了,住曾家比較方便她出門,而她也習慣了天天晨起便跑到他這兒來,為他端來下人準備好的早飯,亦為他打理一點雜事。
兩個多月下來,除了不在他這兒夜宿外,她幾乎時刻和他在一起,這樣的結伴相隨,常讓她感到自己恍若夢中,美好得教她揚起一陣又一陣的甜笑。
「湘湘,你在樂什麼?」
鐵銘勛梳理好,步出內室就見她對著一桌早飯,唇邊竊笑連連。
「樂呀,昨天不是來了批好貨?我想起那陣茶香就樂。」
他笑著模模她的頭。
罷才他在熟睡間听到推門的聲響,一睜目便看到她端著盤子進來,在擺放早飯的同時,她臉上忽然泛出笑,那是充滿幸福、甜蜜和滿足的笑,是什麼讓她突然笑得如此燦然?莫名涌現的心思,讓他想知道個中原由,更想分享。
他為什麼老把她當成小孩?
她輕輕一嘆,為發上的觸撫感到惆悵,真想告訴他別再模她的頭了,她今年十五了,已經是大姑娘的模樣了。
「怎麼嘆氣了?」他擰眉,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霎時間在意起她的一切。
「你今天怎麼了?怪怪的喔。」蹙起秀眉,她不解。她只是嘆口氣罷了,犯得著連這個也要問嗎?
她困惑的神色讓他霍地清醒過來,他迅速調整好失常失序的言行,低聲道︰「沒事。」
第4章(2)
他臉色一貫的平靜,然而,內心卻是有些復雜和紊亂。
他們之間似乎有些事在發生、有些東西在萌芽,但他不明白,也不敢深思,只怕深思了,仿佛會破壞他們之間存在的一道線。
這些日子以來,他為茶莊拼搏奮斗,也看到她為茶莊費盡心神,他們都有著一樣的念頭——便是盡心弄好茶莊的一切。
比起從前,他們的情誼確實是變得更親了些,但那只因他們日夜相伴做事的緣故,他不該多作任何思慮,她對他有的是對著哥哥的關心情分,就像他跟她有著對妹妹的愛護之情。
鐵銘勛啞然失笑。
是他想太多了吧,他這當哥哥的會如此關注妹妹,應當的。
稍後,鐵銘勛特地抽空到紀家去,這回不僅要落實文定之事,還有茶莊開張的事。
「我瞧你這陣子實在忙,這事再過陣子再談吧,怕讓你給累著了。」二夫人掛著虛偽的笑臉,故意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