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二小姐那邊,看見她連日來都在讀書,我听邱嬤嬤說,二小姐這陣子很愛喝茶,每天都吩咐她去買不同茶葉回來,還要求每樣茶葉都必須買齊上、中、下等的貨色,邱嬤嬤說她都買煩了。
回想丫鬟幫她打听回來的話,她內心就有灼灼酸意。
本初,她還不解妹妹何以把自己禁足,再三叫丫鬟去窺探,方知她日日手不釋卷的,是《茶經》。
所有困惑瞬間如煙散去,難怪野丫頭都不野了,原來是躲起來研究茶葉,個中動機及意圖,一目了然。
她還是不肯死心。
這個不要臉的丫頭,鎮日跑去曾家纏著鐵銘勛還不夠嗎?現在不是想借著學成茗茶這門學問,好讓她能掛著「幫忙」的名義走進茶莊,繼而纏他一輩子?
荒唐!她不會讓她得逞的!
紀湘對她而言,是個威脅,鐵銘勛與之相熟十載,對紀湘事事關照,他們之間的情誼有目共睹,所以她怕,好怕他這副兄長的模樣遲早會變移……
她不能像紀湘那樣時時跟在他身後,即使她雙腳跑得動,也絕不做出那種丟人的纏擾,眼下既是攔不住她的步伐,那她只能暗中間阻,破壞她的計劃、打碎她的妄念……
「湘湘真不喜歡,就別勉強了,何況嚴二少並無不快,以後別在她面前提這事兒。」鐵銘勛只掛心那丫頭可真著惱了?
「你說的是,湘湘開心就好。」紀溦柔順從之。
到達紀府,他牽她下車,待丫鬟扶穩她後,他再與她說了幾句,便登車回去絲綢莊。
馬車遠去,她立刻詢問丫鬟︰「二小姐回來了嗎?」
「回來了,不過我瞧二小姐眼楮紅腫紅腫的,似是哭過。」
她朱唇一掀。
湘湘開心就好?她才不管紀湘做何感受,她愛不愛嚴奕,也與她無干,經此一遭,只要這丫頭對鐵銘勛死心,她就安心了。
自從茶樓一別,迄今已過了五天,他仍未見紀湘前來絲綢莊。
曾夫人終究不寬心,于昨日動身前往采視,而他待在府里憂著,也有些著急。
「鐵少爺,用飯啦!」
埋首賬目間的鐵銘勛抬頭一望,看著給他送膳的丫鬟推門而入。
「二小姐沒來?」盤子上只擱著一碗飯,可他仍是問出了口。
「沒啊。」丫鬟爽快回應,有些納悶他明知故問,但擺好飯菜便退出書房。
忽略了月復中饑餓,他看著案上零丁一雙筷子,嚴肅的臉龐陷入沉思。
湘湘真如紀溦所言,因為更懂事了,所以變得不再輕易步出閨門?可是,像她那麼愛動的人,倏忽靜了下來,著實教人存疑,甚至為她擔心。
「她怎麼了?」皺眉喃喃,他怎麼想都感到不對勁。
你們是不走看我不順眼了,想丟掉我啊?
難不成她真以為他想丟掉她?憶起秋游之事,他與紀溦的所作所為,他擰緊的眉宇多了分懊悔。
「鐵少爺,你怎不用飯?」
不知在案前呆了多久,直至一把驚訝的叫聲傳進房里,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動筷。
「要送回灶房煨煨嗎?」原本進來收拾碗盤的丫鬟盡責而道,以為他為忙公事而誤了用膳。
鐵銘勛搖頭。「不用了,都送走吧。」
思及紀湘當時負氣獨離茶樓的情況,他沒了胃口,渾身不自在。
丫鬟應了聲,上前收拾未曾動過的飯菜。
「是了,剛才二小姐來過一趟,要我給鐵少爺捎個話來。」突地憶起紀湘的匆促來訪,丫鬟連忙告知。
「什麼話?」他鎖眉,疑惑她既來了,為何不來找他,反倒要人替她傳話?
「二小姐說,請您待會兒到紀府一趟。」
「好。」
這話來得正好,他正想過去瞧瞧她究竟發生何事。
紀湘從絲綢莊跑回家後,趁著爹和二娘出去收租,馬上溜進灶房,待一切就緒,她回到南大廳,不住來回踱步,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未幾,鐵銘勛赴會來了。
「你怎麼了?生病了?」看到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他皺起眉,嗓音滲滿擔憂。
「沒有,我很精神。」她搖首,想到灶房里的東西,容色泛起緊張。「你先坐著,等等我!」說罷,她奔了出去。
她在急什麼?
他不解,隨意坐下,靜待她歸來。
不一會兒,紀湘回來了,雙手捧著一個冒著熱煙的碗。
「給我吃的?」見她遞來紅豆湯,他挑眉問道。
「嗯……還有……這……這是我做的。」紅了嬌容,她吞吞吐吐的,十指絞緊了裙擺,掌心微微汗濕。
她特地為他上灶做的?
「怎麼想到給我做這個?」鐵銘勛不明所以。
「那天……我好失禮,給你丟臉了。」
洗手作羹湯,她為了賠罪,也悄悄傳遞出她溢滿心菲的情意。
第4章(1)
紅豆生南國,從來此物最相思。
眼前這碗紅豆湯,道盡了她纏綿的愛慕,滿碗皆是相思意,她不用他如詩中多采擷,只要他接受便好。
那日步出茶樓後,她回家大哭了一場,反覆追憶他們多年來的點滴相處,她真不願意離開他。
「我沒怪你。」此刻,他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你沒給我丟臉,嚴二少也沒說什麼,以後有事,別再這麼悶著不說,知道嗎?」想她在這五天來,懷中愧疚把自己關了起來,他就心疼。
「銘勛?你來了?」
驀然響起的柔聲輕喊,打斷了鐵銘勛貼心的叮嚀,紀湘回頭,目光觸及步入廳內的美人時,她徹底噤了聲。
伊人到來,他的視線也不再專注于她。
「剛到的。」他逸出輕笑,深深凝望她動人嬌容。
斂裙坐下,紀溦半垂星眸,這才注意到桌上還泛著熱霧的紅豆湯。
「這是?」
「湘湘親手做的。」
這丫頭真是膽大妄為……紅豆相思,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好香,你嘗了嗎?」掩起不滿,她仰臉沖他一笑,假意贊美。
看出她垂涎,他沖口就問︰「你想嘗嘗?」
聞言,紀湘不可置信地倒抽口氣,驚疑無比地瞪著只顧討好姐姐的男人。
瞥了瞥面露震驚的妹妹,紀溦唇瓣笑意更深。他這般容易借花獻佛,那就表示他不懂紀湘的心意。
「好啊。」紀溦拿起瓷匙,不客氣地細嚼起來,不經意地道︰「爹前些日子給我打了幾副金器,嚇了我好一大跳,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辦嫁妝了。」
這話,明是相告鐵銘勛,暗是提醒紀湘別太放肆了,她再糾纏下去,也不可能跟姐夫有任何結果。
「不快,我也是時候與紀老爺商討文定——」
「我去午睡,你們請便。」拒絕再听見關于他們婚事的一句半語,她匆匆離開了大廳。
直奔回閨房,她用力關上大門,強忍不住熱淚簌簌。
他們真的要成親了。
這樣喜氣洋洋的事于她而言,卻是個殘酷事實。
她渾渾噩噩地想著,回憶是泉涌般墜落她空洞無神的眼瞳中,她的眼泛起一層水霧……
那年春天,他安慰她、呵護她、關愛她,他進駐了她的心懷,佔據了她的思緒,然後匆匆兩年的光景,她和溦姐突然之間易了角,她的位置被溦姐取代了,他不再把全盤心思放在她身上。
兩年前,當他向爹提親時,她就該斷絕心底這份感情了,從他愛上溦姐的那刻起,她就不該再繼續想他,他即將是她的姐夫,是她這生不能愛、不該愛上的男人……
這片真心還未來得及付托到他手上,已經成夢。
太過殘忍的現實,該怎麼面對?
想望當一切已成定局,紀湘只能選擇從心而行。
收起淚,她重執《茶經》苦讀,又復努力辨識各類茗茶,如此積極,是她面對事實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