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蹙起眉,因為隱隱地听到嘈雜聲響。
于是他沉聲問︰「是張德海在外面嗎?」
內宮總管听聞傳喚,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爬進來,連連叩頭。
「奴才罪該萬死,不該打擾陛下清休,實在是因為宮內出了點亂子,奴才不能私自作主,又怕誤了時辰,耽誤了——」
「唆。」皇甫夕輕斥一聲,音量不大,卻冷得徹骨。「什麼事?」
「宮內一位皇妃丟了。」
「丟了?」他皺眉哼道︰「難道宮里還有能飛天遁地的人才不成?」
「那倒不是。這位皇妃昨日用晚膳的時候還有人看到她在宮里,但是今晨送早膳時就不見了,宮女以為她只是出了偏殿,但是在內三宮找了一圈,誰也不知道她的去處。宮女慌了神,這才來通報。奴才也派人在內外六宮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這位皇妃的影子。奴才怕……怕她出了意外。」
皇甫夕不以為然,「怎麼?沒有和先帝一起殉情,她會心中不痛快地自尋死路不成?」
張德海思忖著,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在想,她會不會是出了宮?」
「出宮?難道六宮門禁沒有人看到嗎?」
「問了一遍,都說沒看到。但這位皇妃似乎最近家中有事,曾經請旨出宮。奴才來問過陛下,陛下……不準。奴才回稟的時候,皇妃看起來很是失望的模樣。」
說起這事,皇甫夕倒是有些印象,「是那個怡妃?」他不耐煩了,「那就派人去宮外找找,朕倒不怕她尋死,只是若在宮外養了什麼野男人,讓皇室蒙羞,朕寧可她死。」
「是。」張德海擦了擦汗,剛剛起身要退出去,皇甫夕又揚聲吩咐。
「對了,你來得正好,朕要讓你找一個人。」
「陛下請說。」
「她曾是宮里的宮女,如今……應該已經返鄉了,朕要知道她的下落,準確的下落。」
「請陛下示下名字,奴才這就去辦。」
「她姓唐,唐可怡。」
張德海倏然楞住,張大嘴巴好一陣,直到背對著的皇甫夕奇怪他怎麼還不走,才回頭瞥了他一眼,不耐地問︰「還有什麼問題?」
他囁嚅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說︰「陛下……不知道嗎?」
「什麼?」他的眉心蹙得更緊。或許是這幾年都在邊關,即使他有著出身皇室的貴冑之氣,也有著身為武將的霸氣和殺氣,他只需蹙一下眉,周圍的人嚇得渾身直打哆嗦。
張德海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飛快地解釋,「唐可怡就是怡妃的本名。」
那僵如盤石的身形似是猛地挺直了幾分,繼而倏然而起,那氣勢讓舞台上原本還在咿咿呀呀唱曲的傀儡戲子都嚇得停了下來,全體跪倒,以為是自己做錯什麼,觸怒了龍顏。
「捉她回來,朕要活的,不要死的。」
他改變了先前的旨意,用冷厲得幾乎如刀鋒一樣的聲音,擦過張德海的耳際。
在這頃刻間,風中似乎飄來了淡淡的花香。
這是梔子花香,但它們不是全被砍光了嗎?為何宮內還會有花香浮動?
原來,以為已經斬斷的東西,其實並不能真的斬得一乾二淨。只要它曾經存在過,就會永遠存活,直至生命終了,都如影隨形,相隨一生。
第2章
當年——
唐可怡一直覺得,自己被分配到藏書樓做值掃是她的幸運。五歲時,她就讀遍家中最淺顯的《三字經》、《千家文》、《弟子規》,七歲時,已經可以熟背唐詩三百首。
但是父親卻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書讀多了有害無益,所以在她十歲過後就不許她再踫家中的那些書。
每次看到年幼的弟弟可以搖頭晃腦地在她面前炫耀那些新學的詩文,她真是既是羨慕又是嫉妒。
入宮那天,內宮總管過來挑人,順口問道︰「誰會寫字?」她便主動應聲,結果就被分到藏書樓。大部份女孩子是不喜歡這份工作的,雖然工作不累,卻一天到晚都被困守在這方圓不超過一百丈的小地方,連那御花園都很少能去到。先不要說看到那些珠翠環繞、花枝招展的美麗嬪妃,更不要妄想能和皇上有一場緣份邂逅,一步登天做了主子,就是最能打發時間的小道流言,也是很難飄到這里來的。
但她不介意。她一到了藏書樓就如魚得水一般,負責帶她的老宮女對她很是和藹,只要求她每天打水掃地,把樓內樓外打掃干淨即可。而她借著打掃的工夫,悄悄地偷幾本書在懷中,到了晚上,點上燭台,就可以津津有味地讀上半個通宵。第二天,再換上幾本新的。
這樣不出四年,她便將藏書樓中的所有藏書都看過了。她知道宮女到了十八歲就可以出宮,所以她暗暗計算,再過兩年,等她把所有第一遍沒有看明白的書再看個明白之後,出宮的日子也就到了。
那時她還想,原來入宮也不像她原本以為的那麼糟糕嘛,父親之前的擔心只怕是多慮了。
與她的懶散清閑相比,和她一起入京的家鄉姊妹惠明萱則有很多煩惱。明萱一開始被分到皇後的飛鳳宮還非常地開心,但是過了一、兩年,一直都只是最低等的宮女,每天負責為宮里燒熱水,打掃各殿塵埃,若是手腳慢些,還要遭到老宮女的責罵,甚至是責打。有時候明萱趁著夜深人靜之時,會悄悄溜到她這邊,抱著她哭上一會兒。
她則耐心勸解,讓明萱再忍一忍,忍過了十八歲就可以回家了。
但明萱卻不同意她這種得過且過的人生態度。
每次哭到最後,明萱把眼淚一擦,總會狠狠地說︰「哼,妳等著吧,我早晚有一天要叫周圍那些瞧不起我的狗奴才們知道自己瞎了眼!若是皇上看上了我,封了我為妃,我一定把這些人都一一報復回去。」
她總是笑著安撫,「好,等妳做了妃,奴婢可不可以請娘娘高抬貴手,先將我放出宮去?」
明萱會破涕為笑地回復,「我才不要放妳走!到時候我把妳也引薦給皇上,咱們姊妹兩個人,就做那個什麼黃鶯,一起侍君。」
「娥皇女英。」她听了不禁笑嘆著搖頭,「我可不想做娘娘。再說,我也沒有妳這麼漂亮的臉蛋。」
這是實話。論姿色,明萱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她一直認為明萱當初會被挑去皇後寢宮服侍,就是因為姿色出眾,但這幾年一直被打壓在熱水房出不了頭也恰恰是因為她美貌。皇後都三十多歲了,怎麼能允許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成天圍繞在自己身邊,被皇上看到呢?
相比之下,她唐可怡的五官就只能算得上清秀而已,除了皮膚還算白皙、眼楮不算太小之外,她看不出自己容貌上還有什麼優點,因此她也更加不會妄想做宮內的人上人。
「說起來啊,這後宮真是爭斗得厲害呢。」惠明萱不時會給她帶來些宮里的八卦。「前些天,听說德妃的兒子不幸染了天花死了,宮里鬧得沸沸揚揚,說是皇後派人下手干的。」
唐可怡好奇地問︰「哦?真的會是皇後下的手嗎?」
「不知道啊,我雖然是皇後宮內的人,一天到晚也難見她一面。不過皇後平時看起來臉色陰陰冷冷的,的確不像是心地善良之人,若說是她派人暗中下手……」
惠明萱壓低聲音,「我還真的有幾分相信。」
「為什麼?」
「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男人心中最看重的那一個嘛。」雖然只有十六歲,明萱說起男女之事時那份神神秘秘和得意揚揚,倒像是熟悉個中滋味的老手了。雖然讀了不少書,但是書中講的多是道理,對于男女之事她很少涉獵。所以听明萱說起這類話題時,她都覺得好奇、好笑,也不曾看重,更不曾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