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萱口中,最羨慕的是前代的幾位皇後,據她說來,那幾位皇後登上後位的故事都如傳奇一般,尤其讓她艷羨的是先祖皇帝對皇後的專寵。
「知道嗎?咱們滿宮的梔子樹就是先祖為潘氏皇後專門種下的,一種就是上百年啊。」
听了那些故事,她也不禁對那些紅顏產生興趣。到底是怎樣的情意,可以讓一國之君為一個女人做出如此感人之舉?一個女人又是怎樣征服男人如此多變的心?
總攬四海和擁有一個女人的心相比,對于男人是否同樣重要?
一天,唐可怡又照例打掃藏書樓。昨天她從這里拿走的書是《皇後傳》,書中講的都是本朝歷代皇後的經歷,有的悲苦,有的纏綿,看得她嘖嘖戚嘆,卻也有幾分疑惑,到底寫入書中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那些驚心動魄、恩怨情仇,到底是史官演繹,還是真實存在過?書放回書架後,她先提了桶水,挨著樓階慢慢擦洗著。這個工作並不輕松,常常一忙就是大半天。不過她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回憶前一天所讀的書內容,一邊干活,一邊思考,也不覺得有多累,有時候自己還會情不自禁地扮演起書中人物,自言自語起來。
好在這工作都只有她一個人在做,就算自言自語、嘮嘮叨叨,也沒人會知道。
「是夜,帝問後︰『卿何故不足心?』後應日︰『臣妾意為人上人,女子亦可做男子臂膀,龍鳳亦可比翼齊飛。』帝驚問日︰『何出謬論?』後答日︰『肺腑之言。』」
這一段紀錄是前代顧皇後在未登後位前,和聖元皇帝的一段對話。昨天她讀到這里的時候,很是驚異,一個女人,居然敢如此大膽地和丈夫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所要,是誰賦予她這份勇敢?或者該說是狂妄?而這位皇帝,又如何能容忍得了她的狂妄和自信,甚至最後許以國母之位?
「肯定是史官胡寫的。」她背完這一段,自以為是地否定掉史中的言論。她不信一個女人得到的榮寵可以如此深厚,男人是不可能允許女人有機會爬到自己身邊的,更何況是龍鳳比翼?
將《皇後傳》默想了一遍後,她提著髒水下樓,豈料一不小心摔了個跟頭,水桶倒下的時候髒水也潑了出去。
她輕叫一聲,哀嘆道︰「哎呀,這下子樓板又要重擦了。」
彼不得自己膝蓋手肘都磕破,她急忙撿起水桶,趕緊收拾。忽然間,她覺得眼角處像有什麼光亮閃了一下似的,側目去看,不禁楞住!
在藏書樓的一側,有幾株梔子樹,其中一棵樹下卻躺著一個人,那人一身銀白色的衣服,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似的。
唐可怡丟下水桶,急忙跑了過去,礙于自己一身的髒污,也不敢去踫那人,只是「喂」地叫了聲,想把他叫醒。接著,她看到那人的臉時,又怔楞了。
從家鄉出來,一直到東都入宮,她未曾見過這樣俊秀的少年,看上去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清俊秀雅,長眉入鬢,連睫毛都長如羽翼般濃密,只是那張臉卻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呼吸也十分微弱。
「這位,這位……」她根本不知道對方來歷,是來宮內的王宮親貴嗎?看那服飾,不是侍衛,也不是太監。她入宮年頭雖久,見的人卻不多,也沒有人給她講解這方面的知識,不懂得從衣服上看人身份。叫了好幾聲之後,她才勉強找了個稱呼,「這位公子,您是不是病了?別躺在這里了,會受涼的。」
好久,他動都沒有動一下,就在唐可怡想著是否該去找人幫忙的時候,只見那兩排羽睫抖動了一下,然後微涼的秋光從羽睫後隙出!
天,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一雙眼楮,就那樣滿是水霧,迷迷蒙蒙地注視著她。
那一瞬間,她甚至想,若他是個女子,該是傾國傾城了,不知道他娘會不會是宮里的哪位嬪妃?
「妳是誰?」淡淡的聲音還帶著幾分慵懶,只是太過微弱。
她急忙回答,「我是這里的宮女。公子,您病了嗎?要不要我去找太醫?」
黑眸閃爍了幾下,接著他優美的唇形向下扯了扯,「唉,我又暈倒了嗎?這一次不知道暈了多久。」
「公子身體不好?」她本能地關心,實在不忍見這樣一個美少年被病痛折磨。
「只是頑疾,怕是不能根除了。姑娘可否扶我起來?」他客氣地問。
唐可怡尷尬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和衣服,「公子,我身上……有點髒,不敢玷污了您的衣服。」她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卻也看得出那身華服必定價值不菲。
他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無礙的。多謝妳喊醒我,否則我只怕要睡到明天早上了。」
他將一只手遞給她,那手指修長白淨,也美得像畫一樣。
唐可怡這一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自慚形穢,她低著頭,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幾下之後,將自己的袖子挽起,這才輕輕地扶住他,用盡力氣將他扶了起來。
他站起來,身材比她略高一頭,因為清瘦,連身上的衣服都好像會讓他不勝負荷似的。
他輕輕呼了口氣,又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她,微笑問︰「可否請問姑娘芳名?」
不知怎的,他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唐可怡的臉紅了,或許是因為自小到大都不曾和陌生男子這樣親近地說過話,她支吾了好一陣,才說︰「我家中人都叫我小怡。」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真是找打,人家問的必然是她的全名,她卻將小名先說了出來,好像和人家有多熟似的。
丙然他眸如春水,笑吟吟地說︰「小怡,妳名字听來很可愛,只是好像要佔人的便宜。妳的全名是什麼?」
「唐……可怡。」她從不知和人說起自己的名字會讓自己如此緊張又心慌,好像生怕自己的名字會羞辱到對方似的。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念了一下她的名字,「唐可怡!嗯,這名字不錯。妳是哪年入的宮?」
「太長十三年入的宮。」
「今年十六歲了?」
「嗯。」
「一直在這里嗎?」
「是的。」
「這里豈不是很悶?」
「還好。」
他淡淡地問,她淡淡地答,不知不覺中,才發現自己已經和對方來到藏書樓樓下。
唐可怡一驚,趕緊阻斕,「公子是要上樓嗎?我剛才不小心灑了水,現在不能上,樓梯太滑。公子稍等一下。」她趕快去找了好大一塊布,鋪在樓梯上,用盡力氣去清理剛才弄髒的地方。他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看她一臉從容寧靜地忙碌著,動作嫻熟有條理,沒用了多少工夫,就將樓梯上下擦干淨了。
「一天到晚做這些事情很累吧?」他問道。
「不算很累,只要心中不想著累就好了。」她笑著說,還不忘安慰他,「公子的頑疾會不會有一部份是心疾?若公子心中不想,病情就會減輕一些。」
他挑起秀逸的眉,笑道︰「有道理,以後我試試看。」
「試試看什麼?」她卻有點不解。
「試試看妳的話,若是我不想了,是不是就不會再暈倒。」
唐可怡不禁笑了出來,「這該怎樣試啊?你每試一次,其實心中就會想一次,本來是該忘記的事情,卻反而會記得更清楚。」
他只是笑笑,沒有再接話。
等她把樓梯全都清理完畢,這才側身說︰「公子想找什麼書,現在就可以上樓去找了。或者我幫公子找來?」
「妳不問我是什麼人嗎?或者是否有旨意可以上樓看書?」他卻反過來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