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後,他們從豪宅里搬了出來,車也賣掉了,如今,他與爸爸兩人相依為命,居住在離這里幾條街以外的一個貧民巷子中,一間廢棄倉庫里。
他才八歲,也不是白種人,所以沒人肯用他,他只得在這里替人擦皮鞋,以維持他和爸爸兩人的生計。
他該自卑嗎?一個媽媽不要的孩子,及一個在商場上失意,而後婚姻跟著破碎的爸爸要靠他養……他該自卑嗎?
席非軍兩眼專心的盯著老美的皮鞋,彷佛他的客人是這雙皮鞋,而不是這個拿著手機直噴口水的大老粗。雖然大老粗的身高整整高出他三倍多,而且為了擦鞋方便,他甚至是用跪坐的方式在替大老粗服務,但他的神態不卑不亢,好象「擦鞋」這個工作是他的專業,他做得一心一意,做得完美無可挑剔。
而如果在燠熱的天氣中,頭頂上的口水可以少噴一點,或是車聲鼎沸的噪音中,那稱不上好听的破鑼嗓子可以安靜一些些,那麼,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老板,請問你今天打算買哪一支股啊?『查古曼』這支電子股如何?很有看頭的喔!」
原來大老粗是個股票營業員。
"好!怎麼不好?『查古曼』今天一開盤,就沖破兩個百分點,現在持續上漲中……不要考慮了啦!我說的準沒錯,我什麼時候讓你虧著了……啊啊!好吧、好吧!老板,您要考慮就好好考慮吧!別磨太久喔!不然好價格就輪不到我們了……好,三分鐘後等你來電,嗯!拜!」真龜毛的老板,炒股票哪容得他這樣拖拖拉拉啊?再拖,等一下只有吃虧的份了!
結束通話,大老粗營業員馬上又按下一串數字,底下順便換只腳。身為一個超級股市營業員,他很知道如何善用時間。
"『查古曼』今天收盤會跌得很慘,如果是做當天的買空賣空會比較好。」腳下傳來一個稚嗓童音,講得是一口流利英語。
"你說什麼?」這……這哪兒來的小表啊?這麼小,他剛說的,是股市某支搶手股沒錯吧?!
"你左腳的皮鞋還沒擦好。」席非軍從大老粗投來的驚訝眼神中確定他听見了,所以他不再重復,硬將剛才放下去的左腳提上工具箱,仔仔細細地再擦一次。
"喂!小表,你幾歲?哪一國人?」
"吉恩。八歲。台灣。」擦好左腳換右腳。
"哈!原來是台灣來的『東方小矮人』哪!」語氣里滿滿的輕蔑。「八歲!才八歲你憑什麼在這高談闊論?」
席非軍不知道台灣人是否都是矮人,但他對大老粗輕視的語氣很不滿。
"就憑我每天看報紙,知道『查古曼』最近有意將電子工業轉型為紡織業,而且之前它的股價平平不見太大起伏,今日一下子高漲許多,不難發現是有心人士特意炒作。」他提出解釋。
"紡織業?!炳!亂蓋也要有點根據。放著前景看好的電子工業不做,干嘛要費力轉行去做沒落的紡織業?」小孩子不懂事沒關系,以後不要亂臭屁就好,現在先給他小小的機會教育。
"紡織業沒落是指舊時的紡織技術,但高科技縴維的紡織技術卻是未來無可避免的趨勢。況且『查古曼』在電子工業並不是龍頭企業,只能在人人爭食的大餅中掙扎,難得『查古曼』的第三代接班人有遠見,為何不先一步搶得先機,進入以後人人趨之若騖的市場呢?」他心平氣和的解說,像個老成的教授在為不懂的學生解惑。
"那……你又是從哪一點看出來『查古曼』要轉型為紡織業?」不、可、能,他可是超級股票營業員耶!從來只有他提供意見給人,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教訓,而且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毛頭!
"你都不看報紙的嗎?」
"當然每天都有看啊!我看的是財經新聞那一版,每天看完還剪報做分析,我都不知道了,你會知道?」大老粗用鼻子噴氣。奇怪,明明是他在上、這小表在下,怎麼氣勢上他就是輸那麼一截?
"只看那一版,你就只能看到一些圖跟一堆數字,那對每個市場的最新動態沒有任何幫助。」說累了,他取來放在工具箱邊的水壺,喝了口水,才又繼續。
"『查古曼』第三代接班人安德魯,前幾個禮拜到巴黎觀賞時裝表演,他去之後沒幾天,『查古曼』的股價開始下跌,而後停在一個點數便不動了,直到今天,忽然一下子高漲,湊巧巴黎的時裝秀也告一段落了。顯而易見,今天股價會上揚得那麼夸張,肯定是有心人士放出假消息藉此吸金,好讓『查古曼』有足夠的資金轉型。」話,點到即止。
再喝一口水,鞋也擦好了,他伸手要錢。
大老粗丟了四塊錢美金給他。「不用找了。」
"當然不用找,你還欠我三塊錢美金呢!」他先將四塊錢收好,伸手再要。
"什麼?不是三點五嗎?」他指著席非軍掛在胸前的牌子說,大有「罪證確鑿」的架式。
他一直都知道,美國人的數學不太好。「對啊!一只腳三點五,所以兩只是七塊錢美金。」
"哇!你小小年紀就成奸商啦!你又沒事先聲明!」這小表……
"我也沒事先聲明這三點五是兩只腳啊!」美國人通常很自以為是,他這是幫幾百個美國人擦過鞋後得來的領悟。
"哼!好吧好吧!」不甘不願的再丟三塊錢下去,這時手機鈴響,是剛才那個說要考慮的老板打來的。
"老板,你考慮好啦?決定要買『查古曼』……呃,我有最新情報,我重新分析一次給你听好了……」不想在小表面前丟臉,于是大老粗走了開。
席非軍也不想理他,自顧自的收拾好工具,再度耐心等待下一個客人。
遠方走來一群白人和黑人,橫行霸道的闖過紅燈,其中四個席非軍認得,是稍早他「不小心」壞了他們好事的那幾個。
帶了那麼多人來啊……
他微瞇一雙黑眸,不慌不忙的將烈陽當日光浴在享受,學習苦中作樂的祟高人格。
直到那群人走到他面前,席非軍無視于他們每個人手持鋼棍的凶狠模樣,走向其中一個臉上帶疤,記憶中他應該是這條街專收店家保護費的黑人老大,拉起他的手就猛搖。
"你好,老大,這位小扮一定將早上我為他們搶來的那個皮包交給你了吧?」他指著一旁早上撞到的小黑人。
"我久仰你的大名,想要加入你的幫派卻不得其門而入,正巧今天讓我看到他們搶劫一個婦人的皮包有點不順手,我就施了點小力幫助他們,還特地讓他們帶回去孝敬你……那位被搶的婦人邊追我們,邊大聲說那皮包里頭至少有十萬塊耶!我不求什麼,只望老大提拔我,讓我做個小小苞班。」他一口氣將話說完,只見一旁那三個小黑人、一個白人,臉色像被鬼打到。
"你、你他媽的在說什麼!什麼十萬塊?又哪來的皮包?明明就是你害我們搶不到!」四人急忙否認。
"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那些錢是我要用來入老大的幫派所繳的學費耶!你們怎麼私吞了錢還誣陷我?」席非軍的表情是大吃一驚,並馬上紅了眼眶,矮小的他立刻站到黑人老大一旁尋求慰助,還一副不知如何是好,虧欠黑人老大的抱歉表情。
"老大,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你讓我加入你們好不好?」仰首奉上敬佩向往的崇拜目光,黑人老大馬上一面往這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