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讓唐莘兒一僵,從沒想過這與她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子竟會認得自己。
不待她回答,高厲一臉無所謂地撩袍坐下。「無妨,對我來說,你是誰不重要,誠信才是重點。」
「這麼說來……你會把銀子借給我——」迎向他的目光,唐筆兒忐忑地問。
斑厲打斷她的話。「在下自然知道姑娘的目的。」
「我想知道,貴鋪可以借我多少銀子?」她直截了當地問。
「依錢莊的規定,在借貸銀兩之前,我們會詳細調查你的資產、用款目的、還款能力,最後才會決定給款與否。」
「這麼麻煩……」
若依日生財的借貸標準看來,她應該什麼也借不到吧!
只是……假若真的借不到銀子,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日生財為人圖方便,但並不打算開著門做善事。」
在商言商,對于關系到銀子的事,他絕不涉及私人感情。
見她突然噤了聲,高厲慢條斯理地端起瓷杯,啜了口茶才問︰「容在下冒昧問一句,姑娘借五百兩做什麼?倒是沒听說龍升樓出了狀況。」
听他提起龍升樓,唐莘兒冷著嗓說︰「我和龍升樓『暫時』沒關系。」
「暫時?」高厲挑眉打量她,犀利的眸底已掠過無數揣測。
若她的身世真如人們傳言,他不由得懷疑,一個丫頭能有多大本事擺月兌主子的掌控?而她所謂的「暫時」指的又是什麼?
「我借銀子是為了開酒樓,將來只要攬夠錢,就能贖回我的賣身契。」沒有隱瞞自己「逃僕」的身分,唐莘兒迎向他犀利的目光,堅定地說。
「贖回賣身契?」高厲有些詫異,不敢相信她會如此坦白。
好似看穿他的想法,唐筆兒淡道︰「就算我不說,你也查得出來,不是嗎?」
「聰明。」高厲微微笑,接下來的話卻是殘忍。「但你不怕我把你的行蹤泄漏出去?」
「我相信高爺不會做這種事。」
她從西城城民口中打听過高厲的為人,據說他經營日生財的成功之道在于做人,雖重利但不輕義。
既是如此,她猜想,高厲不是個奸險取巧的小人,應該不會做出出賣她行蹤之事才是。
可惜,唐莘兒的信任並未得到他的認同。
「既然姑娘與龍升樓沒關系……那借款就甭談了。」高厲冷然開口。
如此一來,他無需浪費時間與她周旋,更不用展開任何調查。
斑厲篤定的態度,讓她慌忙握住他的手臂,揚聲道︰「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跟我談!」
他敏捷地反扣住她的手腕,冷冷地道︰「姑娘不要得寸進尺,借或不借、談或不談的主權在我,不在你。」
錢鋪的借貸向來皆是如此,沒有特例。
「我很需要這筆銀子,若你可以借給我,我保證,每個月會依規定連本帶利把銀子還給你!」
這是她唯一一條可以走的路,她絕不會輕易放棄!
斑厲一言不發地看著神情倔強的她。
「你這麼有把握?」
「我的廚藝很好,只要你借我銀子讓我開家小酒樓,我保證酒樓一定會賺錢,沒多久便可依合同還錢。」
「姑娘最好認清錢莊並非開門做善事的地方。」睨著她,高厲冷然表明自己的立場。
這世上有太多被銀子給逼得狗急跳牆的人,姑且不論其情是否可憫,但空口畫餅吹噓之人,本來就不在給借的範圍之內。
「我可以!只要高爺願意相信我,我有信心——」
斑厲打斷她的話。「姑娘,沒有一個人會笨到把錢借給逃奴,這世上沒有不圖謀利的交易。」
這一瞬,高厲現實的說法讓她腦中發暈。難道,她還是太天真了嗎?
「姑娘請回吧!」
她固執地迎向冷漠的他。「真的半點條件都不——不能談?」
看著她備受打擊的模樣,高厲波瀾不興的心起了些騷動,胸口微微一窒,他不自在地開口。「在下……只不過就事論事罷了。」
見鬼的,他心虛個什麼?
靶受到他堅定的態度,唐莘兒再怎麼不甘心,也只有黯然接受。
「我知道了……有勞高爺撥冗見我。」她落寞地朝他福了福身,緩緩跨出議雅閣。
早該知道不會那麼順利地借到這麼大一筆銀子……也早該明白,靠她一個姑娘家,根本沒法子重振唐家菜。
木然地挪移步伐,唐莘兒心中那一點小小的冀望,在與高厲的談話中,已徹底幻滅。
斑厲面無表情地目送那張帶著失落的嬌顏,心底不經意地漫過一絲憐。
憐?這個念頭掠過腦海時,高厲自嘲地揚了揚唇。
自己何時成了大善人,居然為了她一個表情而自責?若傳出去,他這日生財財東的面子往哪擱?
就在此時,她一個不注意,下一瞬,嬌柔的身形便被門檻給絆著了。
斑厲搶救不及,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撲倒在地上,不知該不該上前扶她起來。
這意外的一跤,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泄而盡。
以極狼狽的姿態直撲在地,唐莘兒委屈地低啜出聲︰「連你也欺負我!可惡、可惡!」
瞧著她打地板出氣的孩子氣動作,高厲佇在她身旁,淡淡開口。「何必自找苦吃呢?」
「難不成我能打你出氣?」她撇過臉,賭氣地不去看眼前的黑靴。
「當然不能。」他冷淡地拒絕。
唐莘兒怔了怔,沒想到他真會認真回答自己賭氣的話語。
「起來。」沒理會她突然發愣的神情,高厲難得大發善心地開口。
他的話一落下,屬于男子的大掌瞬即落入唐莘兒眼底。不同于她小小的手,他的大手看起來有力而結實,如同爹爹一般,是一雙可以將她的手緊緊包覆、保護的手。
思及此,唐莘兒心中頓覺悲哀,眼角沁出一股濕意。
就算沒有爹爹的手牽著、保護著,命運既定,她拚了命也會努力撐起唐家菜,完成爹爹的遺願!
「我不用你可憐。」她微哽地撐起身子,卻忍不住吃痛地低吟了聲。
她低頭瞥了眼攤開的手,這才發現掌心磨破了,而雙膝傳來的痛意讓她眉頭一蹙。
突然間,她有些懊惱自己的柔弱。不過是點小傷,竟也忍受不了。
「逞強只會讓人看笑話。」姑娘不領情,高厲倒也沒動氣。
「不勞高爺您費心。」她努力站起身,仰起下顎,賭氣地拒絕。
立在她身側,高厲一臉興味地挑眉。這倒新鮮了,長這麼大,他可是頭一回被拒絕。
他倒想知道這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究竟有多倔強。
吃力地扶著門,唐莘兒那張倔傲的小臉已疼得泛白。
其實不止掌心有傷,她全身上下都有凌大娘施加的新舊傷痕,不是她皮粗沒知覺,而是逃出龍升樓後,她的日子不好過,肚子都填不飽了,哪還有氣力管身上的傷好了沒?
斑厲瞧她一副像是要暈倒的模樣,破天荒地再次詢問︰「真的不需要幫忙?」
「不用。」緊咬著牙,唐莘兒堅決地道。
既然在此處得不到援助,她就得想出其他辦法完成心願。
他聳聳肩,沒興趣再踫壁。
然而,在他轉身欲走的那瞬間,唐莘兒腳步一個不穩,再一次踉蹌倒下。
這一回高厲無法視而不見,因為她是以著完全失控之姿,直接將他壓倒在地。
兩人撞成一團,高厲惱火得想抓起這倔強過頭的姑娘大吼。
「你——」
可他的話才到嘴邊,目光立即被她翻起的袖口給震住。
在如此貼近的距離下,他發現姑娘的皓腕若雪,但礙眼的是,上頭布滿傷痕。
有結痂已愈的淡疤,有瘀結成青的板痕,還有不少紅腫的傷口,再一細看,連她露在衣領外的頸部,也有幾道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