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口氣……傅海悅忍不住問︰「你要走了?」
「是啊。雖然我生活有目標,沒被男友甩過——我沒有男友,喜歡的一直都是女人——也應該不會被解雇,但我還是跟一般人一樣,有工作要做的,不能度一輩子的假。」
口氣輕松愉快,故意學她說話,想逗她開心,傅海悅卻越听越悶,一種無法解釋的悶.
因為他要走了。
這幾天來,她雖然待他總是淡淡的,但是心里非常清楚,晏予書是個極有魅力,也對她非常好的男人。
他沒被她的冷淡嚇跑,總是耐心听她說話,還常常設法逗她笑,卻又不像某些白目一樣,說沒兩句就提出邀約,甚至動手動腳。
簡單來說,外表是個公子,骨子里卻是個有禮貌、有風度的紳士。
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還沒遇過這樣的男人。
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冰霜般的武裝,已經出現裂痕,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寂寞的表情。
很淡,稍縱即逝,可是晏予書敏銳地察覺了。
當下,在千分之一秒中,可以說是連考慮都沒考慮地,他作了一個決定。
下一秒,他把決定說出口。
「我走之前,想去傅家的舊地看一看,拍幾張照片.」他盯著她,眼神出乎意料的認真。「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嗎?」
「你到底為什麼對傅家這麼有興趣呢?」傅海悅極為不解。「何況,那里雖然已經荒廢多年,但還是私人產業,你不能說進去就進去。」
望著那張表情嚴肅的俏麗小臉,晏予書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私人產業……
她還不知道嗎?傅家的地,很快就不再是傅家的了。
而他,要當這個壞人,把事實告訴她嗎?
不要吧,暫時不要。他還想再看看她罕見的甜美笑容,想再輕松的和她閑聊瞎扯,想故意逗得她好煩、好無奈,貪看她想生氣又不好意思的模樣。
性感的唇一扯,晏予書露出充滿魅力的佣懶微笑,「所以要請你和我去。你也姓傅,到自己家的土地走走,絕對不會有問題,不是嗎?」
他說起來是合情合理,只不過……「對你來說是很方便,但是,我呢?」
「你……」他略略傾身,專注望進她黑白分明的眼,壓低了聲音,「你不想跟我去嗎?我都要走了呢。」
不過就是一個陌生男人,來這小鎮度幾天的假,現在要離開了,她為什麼要覺得不舍和惆悵呢?
而這莫名的不舍和惆悵,為什麼會轉化成一股沒來由的沖動,讓她點頭答應呢?
她沒有答案。
第三章
他們在幾乎完全荒蕪,雜草長得到處都是的傅家舊址,從傍晚走到天黑,直到夜幕低垂,四下都暗了,伸手不見五指時,才離開。
晏予書對什麼都有興趣,哪怕是頹敗的地基、只剩半截的磚牆、已經干成一個大窟窿的蓮花池……他都一一走過,細細研究,甚至還反客為主地教導傅海悅哪兒是門、哪兒曾經有回廊、哪兒又栽種了一整片的木蓮,只是混雜在各種茂密雜木中,看不出來了。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啊?」她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後,忍不住本噥,「我是本地人,這兒還曾經是我阿公家,我都沒這麼熟!」
晏予書只是微微一笑,神秘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小小的紙,展開了給她看。
「跟你說個秘密。」他俯頭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其實,我有帶小抄。」
誰讓他靠得那麼近的?害她耳根子開始發燙,不,不只耳根,而是整個人的體溫猛地往上提升好幾度。
拿出來的小抄,居然就是那一系列鉛筆畫作,縮小影印之後,方便攜帶。
「我一直想找這些畫的原畫者。」他的眼楮離不開手上的鉛筆寫生,自言自語的說著。「如果可以找到的話……」
「為什麼非找不可呢?」傅海悅困惑了,「依我看,這些也很普通,隨便有點基礎的都能畫。何況,畫出來不過是想象、捏造的景物,你為什麼如此執著?」
「也不是執著,而是畫中的氣氛……」說著,他搖了搖頭。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模糊感覺,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呢?所以他也只是笑笑。「算了,不說這個。你看那邊,那是柳樹嗎?」
「應該是……」
就這樣,兩人漫步在一片廢棄荒蕪中,遠離塵囂,最近的大馬路也在五百公尺之外,根本听不見車聲,只有隨風擺動的芒草中,偶爾有著不知名的蟲鳴。
……和她自己的心跳聲。
在往回走的路上,晏予書一面和她閑聊著,一面順手拔了根芒草,像逗小貓一樣逗著她。癢癢的感覺真惱人,她揮開芒草,橫了他一眼。
「別抓。」見她不自覺伸手,把雪白的臉蛋抓出淡淡紅痕,晏予書立刻制止。
「可是會癢……」
晏予書長腿一跨,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芒草丟了,堅實大掌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楮閃爍著野性難馴的專注光芒,與他平時帶點痞、帶點慵懶的味道完全不同。
下一刻,他已經俯下頭,一個溫柔的輕吻,落在她的臉蛋被抓紅了的地方。
他的唇,線條那麼陽剛,觸感卻是那麼柔軟。
「謝謝你今天陪我。」深濃到化不開的暮色中,他低沉的嗓音仿佛有著魔力,讓她暈沉恍惚,根本無法思考。
晏予書的假期,結束在一個純情簡單的吻,之後,他駕車離去了,而傅海悅重新回到了現實。
夜色中,她安靜地走向自家所在的小巷,帶著一點暈眩,恍惚。若不是手上的那根芒草,以及還留在臉頰的溫柔觸感,她會以為自己只不過是作了一場夢。
回到住處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等在那兒。附近光線不足,人煙也稀少,要不是早就認出來人,傅海悅可能會警覺地不再前進。
但她認得那人了,所以只好走過去。
「這麼晚?」約莫五十上下的男子,開口詢問,「去哪里了?吃過飯沒有?」
「小叔。」傅海悅硬著頭皮回應。
「一個女孩子,不要這麼晚了還在外面亂晃。」她的小叔,也就是她唯一還有來往的親人,此刻正嘮叨著。「你看看,衣服弄得髒兮兮的,是跑去哪里?晚上等你吃飯,結果你也沒來,忙什麼忙到忘了?」
啊,她真的忘了。這都要怪那個英俊得過分的惡魔,勾引她去閑晃了一下午,鬧得她心神不寧……
「對不起,小叔,我臨時有事,該先打個電話的。」她有些心虛地說著,一面急忙從隨身的背包里找出一個信封,「我已經準備好了,本來要拿過去的……」
「這些稅金的問題,實在很麻煩。」小叔接過了信封,點算著金額,一面繼續嘮叨碎念,「可是也沒辦法,該繳的還是要繳。加上你也知道,你爸爸喔,用錢超不當心,隨便亂花,又鬧過那些事,政府一直都看得很緊……」
「謝謝小叔幫忙打點。」她客氣得近乎生疏。
確認無誤之後,小叔便離去了。她安靜地望著小叔略微佝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親人,總是以很奇怪的方式存在她生命之中。
母親很早就過世,傅海悅甚至不記得她的臉;父親,從她有記憶以來都在忙,一直忙一直忙,忙著應酬,忙著振興家風,忙著選舉。結果因為在鎮長任內發生土地收購弊案,纏訟經年後鋃鐺入獄。出獄後郁郁寡歡,偶爾借酒澆愁,一次酒醉之後駕車回家途中,連人帶車翻落橋下。
案親意外身亡那年,她才大三。身為獨生女的傅海悅繼承了祖宅的土地,鉅額的稅金、繁復的各項手續,讓當時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她完全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