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予書揚起一道濃眉。
「你不相信也沒關系。反正我知道的不多,抱歉。如果還有別的問題,請去問柯主任,他馬上就會來上班了。」說完,傅海悅做個手勢,示意請他到主任辦公室去等。
主任對這位貴客可是五體投地到極點。晏予書之前來拜訪過之後,王任口沫橫飛地大聲贊揚了大約半小時,內容不外乎是講晏予書多有內涵,一點貴公子的架子也沒有,他們家的財團賺了那麼多錢,還不忘關心人文、回地方,真是難能可貴……
她當時只是低頭整理書單,不聲不響。反正多年來都是這樣,她是最安靜最沒聲音的听眾,最好是縮到角落,甚至消失不見。
「嘿。」突然,溫柔的魔鬼把她喚回了現實。他輕輕敲了敲桌面,「我不是想為難你,不想回答的話,就不用說了,真的。」
既然這樣,何必來問她呢?傅海悅忍不住瞪他一眼。
這一看,又看見一個燦爛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反正我也只是想跟你說說話。」仿佛會讀心術似的,晏予書直率回答,「每次看到你都好安靜的樣子,忍不住想逗你多講幾句。」
地潔白的貝齒咬住了下唇。這人講話怎麼這樣,毫無掩飾、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和她一向熟悉的互動方式,那麼不一樣。
他一定不是在本地長大的。那種陽光而自信、又充滿男性魅力的特殊氣質,絕非尋常環境所培養得出來。
「下次我們聊點別的,好不好?」他略偏頭,看著她細致如白瓷的臉蛋,語氣像在哄一個壞脾氣的孩子。「還有,能不能笑一笑?我從認識你到現在,都這麼久了,還沒看你笑過呢。」
「我們才見第三次面,並不久。」她冷靜指出。
不料晏予書一愣,俊眸流露一絲罕見的恍惚,又有點困惑。「才第三次見面?為什麼……我總覺得和你認識很久了?」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重重撞進了傅海悅心底,一瞬間,她幾乎喘不過氣。
幾個月前,她和另一個男人漫步在海邊,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應該是非常浪漫的場景,只不過景中的人物,臉色都相當嚴肅。
「我總覺得,跟你認識這麼久了,照顧你是我的責任……可是……有些時候又覺得,你不太需要照顧……」男人有張帶點書卷氣的臉,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戴著眼鏡的關系。他走在傅海悅前面,低著頭,有些不自在地說著。
「所以呢?」傅海悅漠然問。她索性停步了,望著腳底下被海浪沖過一次又一次的沙灘。
「你也知道,我現在工作越來越忙,實在沒時間分心來照顧你……」男人難堪地抹抹額上的汗,「如果最近比較冷落你,你不要想太多。」
暗海悅扯起了嘴角,紅唇彎成無奈而帶點嘲諷的弧度。
「你有新女友了。」不是問題,而是結論。
對方急了。「不是這樣。只是工作真的很忙,我抽不出時間……如果有人問你,你千萬不能、不能說是因為別的女人……」
他後面說了什麼,傅海悅都沒听見了。她只听見海浪的聲音,還有風聲,以及她自己的嘆息。
堡作忙,沒錯;加上和最近新來的、某家媒體跑地方新聞的女記者打得火熱,時間當然不夠用。
但這位林士銓先生,多年來不只一次在眾鄉親面前深情款款地說,他答應過老鎮長——也就是他的上司、她的父親——要好好照顧海悅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林士銓一定是個負責任、重情義的熱血男人,不會丟下她不管。
也因為這樣的形象,讓他在前任鎮長傳達遠因舞弊而被查辦入獄之後,以幕僚身分順利遞補成功,當上了最年輕的鎮長。
好幾年了,傅海悅被利用、被當成政治籌碼,但她始終沒有表達過任何不滿。
如果她對誰來說還有一點利用價值的話,那就用吧。
所以他們被送作堆,作秀式的在一起.偶爾看看電影,吃個飯;在公眾場合,他會牽她的手或搭著她的肩,就這樣。
如今,大概連這樣都惹得那位女記者不開心了,而林士銓又需要傅海悅的配合,繼續保持他的深情重義形象……她又笑了笑。
「你不要這麼陰沉好不好?想說什麼就直說,你的笑法,真令人毛骨悚然!」林士銓的語氣暴躁起來,因為惱羞成怒。他以為會看到傅海悅哭泣或驚慌的模樣,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她,卻深沉得令人害怕。
「我想那位記者小姐的笑,應該比我甜美百倍,祝你們幸福。」
淡淡說完,她轉頭便走,任海風揚起她的短發、衣角,一派瀟灑,像是不在乎任何事。
她習慣樹立起這樣的武裝,不停催眠自己,她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事隔多日,相似的一句話,讓兩個不同男人說出來,效果居然是十萬八千里。
一個她真的毫不在乎,另一個卻讓她心弦為之震蕩,久久不歇。
時空回到了大學圖書館,她兼職打工的地方。好幾年了,館方始終沒有把她升做正職的打算,隨時可以要她走,她也不在乎。
而這一切都不在乎的武裝面具,終于在晏予書第五次到訪時,開始產生裂痕。
其實早在第一次見到他時,裂痕就出現了,只是傅海悅一直刻意忽視。
「嗨。」又是那麼輕松的語氣,好像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似的。「小姐,今天心情怎麼樣?」
這人真的不用上班、不用工作嗎?度假這麼多天?而且還天天跑圖書館,找人搭訕聊天?!
偏偏她今天心情很不怎麼樣。
「好像不太開心哪。怎麼了?」晏予書走到他慣常站的位置,還是老樣子,斜斜靠在櫃台邊。他好像從來沒有端正坐過或站過,總是帶著一股閑閑的慵懶勁兒。
暗海悅就不一樣了,她背脊挺直,縴瘦身子繃得緊緊的,在他面前,她從來無法放松。
「沒什麼特別的事。」她輕描淡寫回答,不肯看他。「只不過……跟所有人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哦?什麼事?說給我听听怎麼樣?」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生活沒有目標,被‘男友’甩了,工作上,隨時有被解雇的可能……每個人都有的煩惱。」她聳聳肩,口氣平淡。
晏予書瀟灑笑臉微微一僵,立刻抓到他關切的重點,「你有男友?」
「你不知道?」傅海悅紅潤的唇彎起嘲諷的弧度。「看來,你在鎮上這幾天,听得還不夠多。」
「你是說,你父親以前的機要秘書,也是現任鎮長林先生?他真是你男友?」晏予書的濃眉皺了起來。「他至少……也有四十歲了吧?」
暗海悅聞言,笑了出來。
她笑起來真好看,本來細致秀氣的五官,登時嫵媚了起來。
「他今年三十五歲。」
「我不信。」晏予書直截了當的說,拒絕接受。「他沒那麼年輕。他若三十五歲,那我大概大學才剛畢業。」
暗海悅咬住下唇,試圖忍著,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跳躍著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咳咳!」
他們在外面閱覽室低聲說話,而隔著一道門,她的上司柯主任清了清喉嚨,清楚表達出他有些介意的訊息。
晏予書是貴客,那麼,老板針對的,當然就是上班時一直閑聊的她了。
暗海悅嘆了一口氣,收拾起蕩漾的笑意,回到那個清冷而淡漠的模樣。「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要去忙了。」
「有。」他把手上的一大疊資料交給她。「我是來還東西的。這次到這邊,很感謝大家的幫忙,收獲良多,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