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是雁宇瑎該走的時刻了。百般不舍,終須一別。他親手幫她整理好了衣衫──雖然,衫子里沒有肚兜──然後,牽著她的手,兩人走到了門口。
「我走了。」他說,大掌卻依然握著軟女敕小手不放,俊眸也一直盯著那張低垂的、紅粉緋緋的小臉。
「嗯。」她只輕應一聲。
「要巧絲小心點,守好門,別又讓人闖進來了。」他殷切交代著。
相府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萬一又有人見著了這朵養在深閨、清艷絕倫的蓮花……不成!雁宇瑎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巧絲一個人忙不過來,最好有人幫手,我從府里調人過來幫忙……」他盤算著,一面說。
暗寶玥噗哧一笑,麗色照人。
「妳笑什麼?」他的濃眉挑起。
「放心吧,才不用調人手呢,我來這兒多少年了,也只遇過你這個亂闖的客人,你還好意思說!」她掩住了剛剛被輕薄得有些微腫的小嘴,笑不可抑。
雁宇瑎也笑了,帶點得意,也帶著點寵溺。
「沒錯。」他淡淡笑說︰「就只有我了。記清楚,可別忘。」
第四章
轉眼間,雁宇瑎離開京城,已經兩個月。
雖然南北相距何止千里,但于丞相對于南方天災的狀況,總在掌握之中。
暗寶玥也很清楚。
因為她表妹于慧朱,是個完全藏不住話的聒噪女。
「爹說呀,六爺真是了不起,能讓那些有錢人都听他的。還有,那些御史啊,道員、知府等等,一向都很有勢力,架子又大,儼然地方霸主,但六爺一到,就看他們全都乖乖听命,非常合作呢!」嘰嘰呱呱,于慧朱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與崇拜。
是,傅寶玥知道,像雁宇瑎這樣的人,就像是天上翱翔的鷹。
短暫的插曲,不會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跡吧……
去了那麼久,信來了幾封,但都是送到于丞相手上;對她,毫無只字詞組,連問都沒問。
離去前濃情蜜意,此刻卻冷冷清清。傅寶玥努力隱藏自己心中的落寞。
「對了,表姊,我跟妳說,爹一直想要蘇州名畫師元紅的舊作,找了好幾年都沒找到,可是六爺這次南下,幫爹找到了。爹和娘都說,六爺真有心……」
于慧朱自顧自說著笑著,也不顧表姊的安靜沉默。
「小姐,都要上燈了,該回去!」巧絲知道自己主子心情並不愉悅。而眼前這個驕縱的于大小姐根本不會看人臉色,再吵下去,她的小姐說不準就開始犯頭疼。巧絲護主心切,過來輕聲提醒著。
「啊!這麼晚了,我真的該回去了。」于慧朱連忙起身。「這幾天好忙,據說南方狀況平靜下來,六爺就要回京了,娘和我都為了六爺的洗塵宴,裁了好幾件新衣呢!應該送來了,我要回去試衣服。」
于慧朱一面叨念著,一面匆忙快步離開。
談笑聲一去,房里更靜了。傅寶玥獨坐窗前,一動也不動,簡直像尊雕像。
「小姐……」巧絲小心問道︰「晚膳想用點什麼?今兒個有鴨肉,若想吃清淡點,有鴨骨炖粥,配銀絲卷,怎麼樣?」
暗寶玥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眺望著園子里的蓮花池。
花季已過,池里只剩殘葉老枝。工匠來整理過之後,便是一片清爽寧靜,之前繁盛的花事,只能在傅寶玥的畫作里窺見了。
秋風的涼意,預告著苦寒的冬天;雖然來了這些年,傅寶玥還是沒能適應北國的天候。
但,沒能適應又如何?她還不是一年年的過了?
「小姐,別再等了吧。」連問幾聲都沒反應,巧絲終于忍不住了。「六爺這一去,誰知道何時回來?而且去了這些日子,音訊全無……這算什麼嘛!戲弄人也不是這樣的!」
「別這麼激動。」傅寶玥淡淡打斷義憤填膺的巧絲。「我不是在等他。」
不是才怪!巧絲不平地想著。
小姐眉目間的落寞,每到上燈時分,就特別清楚,若不是在眺望遠方,便是對著蓮花池出神。
陪在小姐身邊這些年了,巧絲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問題是,這個讓小姐犯相思病的對象……唉!
本來巧絲暗暗幫小姐心喜著,以為六爺會是小姐的好歸宿。結果沒想到,外表俊美儒雅、風度翩翩的六爺,骨子里,也是如此薄幸花心!
暗寶玥垂下眼睫,起身離開窗前。入夜以後風勢強了,涼颯颯的,已經很有秋意。
巧絲還是盡責地跟在她身後叨念,「天晚了,加件外衣嘛。到底想吃點什麼呢?總要說了,我才能去張羅呀。」
「我不餓,別麻煩了。」
「這可不行!」巧絲急了。「從六爺南下至今,小姐妳瘦了多少?衣服都松了,還請繡娘全修改過,再不吃,還要更瘦!這怎麼成呢?」
暗寶玥的身形本來就窈窕清靈,這幾個月下來,更是清減,一張雪白的巴掌臉上,只見一雙大大的水眸,彷佛深潭一般,而潭心如此平靜,讓巧絲越發慌張。
小姐越是沉靜,事態就越嚴重。
當年初到丞相府時,年方十一便遭逢家變的傅寶玥,有整整一年,都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表現,乖巧安靜得像是一幅畫。
巧絲光是回想,就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六爺太缺德了!誰不去招惹,偏生來招惹傅寶玥!
「小姐……」巧絲著急著喚道。
暗寶玥當然知道巧絲擔心,她的明眸閃了閃,只是輕輕說︰「別苦著一張臉,我只是累了,想先歇息一下。」
「那我要廚房把粥溫著,小姐說不準半夜醒了會想吃,到時就叫我一聲。」巧絲一面幫她卸妝散發,更衣洗臉,一面叮嚀著。
「我知道了。」
伺候主子睡下了之後,巧絲才憂心忡忡的離開廂房。
水紗帳內,一雙幽潭般的水眸毫無睡意,怔怔盯著她親手畫的帳額。
帳額通常畫的是鴛鴦戲水,富貴芙蓉,不過,她畫的是清雅素白蓮花。水紅細洋紗上,那深淺有致的白,一點也不單調。伍家鋪子出的顏料,果然貴得有道理。
而送她顏料的人,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音訊……
閉上眼,傅寶玥能清楚看見那張清俊中帶著英氣的臉龐。炯然的鷹眸,微微含笑望著她,說不盡的寵溺。
人,怎麼能如此溫柔又薄幸?心,又怎能如此甜蜜又酸楚?
寒意漸重,傅寶玥拉緊緞被,試圖抵御那緩緩蔓延的涼。
她必定是睡著了,因為,當她再度睜開眼時,桌上的燭火已盡,四下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有人在她床邊。
「巧絲?」她揚聲輕喚,一面瞇著睡眼,試圖在黑暗中辨清來人。「現在……什麼時辰了?」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無邊無盡的沉默。
當她領悟到床前的人不是巧絲時,她的嘴已經被掩住。
掩上來的大手溫熱剛硬,分明是男人的手。
水眸驚恐地瞪大,傅寶玥倒抽了一口涼氣,全身發冷。
「這樣不行,寶兒。」夜色一般魔魅的嗓音,低低響起。「才幾個月不見,妳就忘了我嗎?連我的聲音都听不出來了?」
嚇得僵硬如石之際,誰還有余裕去听聲辨人?傅寶玥驚恐的想往後退,想叫人,想要逃……但她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一般,動彈不得。
卜通、卜通,她的心跳聲彷佛充斥了整個靜謐的閨房,好大聲,她懷疑連鄰近室內的巧絲都听得到。
巧絲為什麼不來?為什麼沒人發現這男人登堂入室?護院、巡夜的人都在做什麼?
「真的認不得了?」男人略松了手,轉而輕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端詳片刻後,方道︰「怎麼瘦這麼多?我離開前,妳可不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