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變化的一日跳過一日,方元還是有些改變,他近來已經不再怒吼了。
不知是接受了龍海兒不會過來的事實,還是別有原因,總而言之,他不再常動大氣。
只是他的靜默並沒有削弱她的左右為難,因為她每次一打開機關,讓他被絞緊在石牆上,她還是心痛難耐。
特別是她知道他僅是在忍耐,並非真能接受不得自由一事。
不論是倭寇還是龍族之人,海民最重要的就是自由,無拘無束去追隨或被追隨,堅強而又勇敢,最是尊貴崇高的自由。
龍族之人雖有名分上的主子,但無論是跟從海龍王、龍海兒或是各船隊的首舵,那都是經過自由意志決定的。
而她早就選擇侍奉方元,這樣的體悟,讓她痛心于他如此被對待。
就算她是龍族的司獄也一樣,她是屬于他的。
阿塵啟動了第二道機關,飛快地跳上升降轎,隨著緩緩下降,果不其然,她看見方元正和她凝眸對望,明亮之中有著淡淡的哀傷。
「方公子……」阿塵忘情呢喃著。
方元定定看著來人,沒有表情。
阿塵不施脂粉,大好清麗面容更是動人,衣裙樸實無華,讓人更是清楚她勻稱的身段。
長年相處,他還是覺得此姝只應天上有,而她不加修飾的溫柔,更使他無法抵擋。
但是他得抵擋,若不那麼做,被感情漩渦吞噬的他,就會真的忘記一門血債和幾百條死不瞑目的冤魂。
他不該忘卻,也不能忘卻。
機關一停,阿塵迫不及待跳下,蓮移碎步至方元面前福身。
「方公子,阿塵今兒個幫您帶了藏果。」放下竹籃,阿塵掏出了個紅艷的果實,開心地說著。
雖然氣氛不壞,他心情看起來也好,但過了許久,見方元沒有表示,阿塵吶吶地收回手,正要強打起微笑,他卻開口了。
「謝謝。」方元用又低又沉,能讓地面鳴動的聲音道謝,讓阿窿旋即揚起燦爛的笑臉。
「我削給您吃,好不好?啊!」頓了下,阿塵想起什麼似地嚷了一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細聲說道︰「我忘了,我的手沒法子削東西……」
方元一直注視著阿塵,她小小的鼻頭有點泛紅,她第一次這麼難過。
在他印象中,她總是很有精神,一個人自說自樂,連在一旁偷听的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悅。果然,她還是在意手殘的事情。
為什麼要為了他的事,而讓自己難過呢?
「不用削了,我直接啃。」方元月兌口說道,希望能阻止阿塵再去想己身的缺憾。
正在感傷的阿塵一听,突地抬起精致的杏臉。
面前方元仍是冷冷的表情,但她剛才無疑听見他的體貼,脊骨被蘊含力量的低音震動,仍持續不斷酥麻著。
咦?那可是真實的?
「公子,您剛說什麼?」懷疑自己听錯,阿塵又再問道。
這一次,方元沒有再開口,于是阿塵真的以為自己听錯了。
「公子剛才可能什麼都沒說吧?阿塵誤會了,阿塵去幫公子收拾屋子……」說到後來,阿塵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好心情煙消雲散。她是否永遠得不到他的響應?
「放著就好,不用削了。」方元淡淡說道。
「真的嗎?」
「……」
「真的嗎?您願意就這樣嘗嗎?」
「……」
「方公子,剛才您說的話是真的嗎?」
「對,把隻果放著,我晚些吃。」
方元看了一眼該死的堅固鋼煉,再看了一眼阿塵顛待得快要滴下感動淚水的清靈眼眸,不由得放柔了語氣,輕輕說道。
大丈夫弄哭一個姑娘,算什麼英雄好漢?若不是怕她掉淚,他今天並不想和她說話,加上一看到大紅色的隻果,好似前世的回憶便不由自主地啟動,一幕幕像皮偶戲上演著。」
他想起生于山東的娘親,最拿手的甜品便是拔絲隻果,兒時,他總纏著娘做,連夏天也不放過,娘疼他,不得已只好試遍夏季水果,總不若那甜蜜的口味和清脆的口感,直至死前還在研究……
不料阿塵一听,卻開心地舉起手上的隻果。
洞穴中的風不安地擾動,方元和阿塵靠得極近,卻因為不同的心思而表情大異其趣。
「這是在干什麼?」看著阿塵的動作,方元冷冷問道。
「讓阿塵喂您吃吧!這隻果昨兒到的,水果要趁新鮮吃……」早已習慣男人冰冷的態度,阿塵含笑興奮說道。
「想都別想。」听見阿塵的瘋狂念頭,方元想也不想地拒絕。
怎料阿塵並不死心,步步逼近,除了隻果的清甜香氣,還有她身上的幽香,都如若她的執念濃烈地貼近他的身體。
「方公子,隻果好甜好甜……」
「我是個成年男人,不是五歲的娃兒,不用別人來喂我。」
「可是阿塵想看著您吃呀!昨兒阿塵吃過了,真的很香甜,如果這一顆不甜,那阿塵明天再換過一顆;要不然就要拖到後天,才能讓公子吃到好吃的隻果……」阿塵軟軟地說著。
這隻果是平安之意,她想讓方元吃了滿滿的平安,雖然她干選萬挑,但若這顆隻果品質不佳,那她可以明天再挑一個過來。
聞言,方元眸光一閃。「那就把我給放了,我馬上吃給妳看,兩全其美。」
阿塵歉疚地低下頭。「唯獨此事,恕阿塵不能從命。」
「那就不必再多言,方某今年冬至就滿二十五,堂堂一個大男人,絕不吃別人喂我的食物!」
「原來方公子是冬至生的呀!那阿塵會記得帶長生面和紅蛋來……但是,阿塵很清楚公子是個男子漢呀!阿塵絕不是以喂娃兒的心情來……」
「這個行為就是在喂娃兒。」
「公子所言差矣,阿塵只是把隻果遞在公子唇邊,公子只要試一口就好了,又不是拿著匙箸撬開公子的嘴……」
從未和她交談,方元沒想到單純的阿塵口才不差,思緒雖然簡單但是清晰,一應一答之際,直讓他想要吐血而死!
她該不會想以喂娃兒喝粥那套對付他吧?
「妳要敢那麼對我,我就咬舌自盡,寧死也不受辱。」打斷阿塵的請求,方元絕決地說道。
看著他說出這麼嚴重的話語,再也說不下去的阿塵,原本歡天喜地的心情倏地凍結。她是一片好意,沒有半分歹念,為什麼他不能了解呢?
「阿塵不敢侮辱公子,阿塵也不那麼想,只是……嗚……」說著說著,阿塵清澈的淚水便似白瀑流下。
希望響應和被拒于門外的感覺,讓阿塵第一次感到方元在她心中的分量是那麼重。他誤解她了,對她說了一句重話,她便不知所措,連幫自己辯白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還是哭了?看著答答落淚、咬唇不語的阿塵強忍著委屈,虛軟的手還是舉著,但已漸漸滑落,方元只覺後悔萬分。
不過就是顆隻果,他何必和她爭執?不過就是咬一口……
好吧!不是她在喂他,而是他低頭咬了一口放在她手心的隻果……
無法用無力的左手抹淚,阿塵只能努力不要哭出聲,突然,白女敕的指尖傳來一陣溫熱的感覺,頭頂也響起「卡嚓」一聲,多汁的果漿便沿著手指滑落到她的掌心。
不明了發生了什麼事情,阿塵呆呆地看著方元,而偏過臉去的男人豐潤的唇緊閉,牙關如慢動作一樣上下搖動著。
大大的紅隻果上,出現了一個鵝黃色的齒痕。
「好吃嗎?」阿塵問道。
那少女開懷的目光讓方元有些不知所措,過了許久,方才生硬地開口。「很美味。」他不自在地說。
阿塵拚命點頭,春花被春風一吹,當然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