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就在此時,羅夫又宣布他已經接受了一份獎學金,決定到比利時深造。他伸出手來,凱西無言地將訂婚戒指交還給他。
春假的時候,他走了,留下凱西,陷入另一種絕望的深淵——一種深沉的孤寂。那時候杰森出世,蘇珊病得不可收拾,回想過去那段錐心刺骨的時期,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要不是杰森一直需要人照料,凱西懷疑自己說不定早就憂愁而死了,而羅夫可能仍不知情地遠在天邊。
歷經那些慘痛的日子,寶拉始終封閉其口,未作刺探或評判。也因為如此,才奠定了深厚的友誼基礎。由于孩子都在外地,寶拉也因而和凱西來往得特別親密,甚至義務照料杰森。
凱西徑自走向工作間,發現老婦人正忙著制陶。她沒有看到嬰兒護欄,于是停下來問︰「杰森呢?」
寶拉順著輪轉機搓弄陶土,「他在樓下,你的公寓里,和他爸爸在一起。」
「寶拉!你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我做了。」她專心一意地撫弄陶土,一會兒又說︰「首先,他不是來這里綁架杰森的。他向我保證,我相信他的人格。」她輕描淡寫地說著,還抬眼瞄了凱西一眼。「這兩個人簡直像機器復制出來似的。因為杰森似乎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我看不出讓他們一起會有什麼傷害,我從沒看過哪個男人有這麼愛小孩的。看他們歡天喜地的樣子,我也興奮得像過聖誕節般地高興。」
凱西斜身靠在就近的櫃台,邊說邊想,她早該料到他會來的。每次阮瑞斯打電話來,不等他講完,凱西即掛上,這種先發制人讓人無力反擊的行為或許令他極為憤恨。然而所有他想要的答案,她都無法答復。
無數個小時熬過後,凱西決定還是必須請律師,才能理清權利和義務的問題。雖然千辛萬苦才找到嘉奇,滿懷關愛卻不能擁有他是件痛苦的事,但是明顯地,這位小外甥生活在阮瑞斯的世界里,是如此幸福、滿足,只要耐心等待,法律終會準許她探視,讓她與蘇珊的兒子在一起。
至于杰森,凱西將盡可能拖延。無疑地,一旦和阮瑞斯為爭取監護權而吃官司時,她將失去杰森。顯然他這次的舊金山之行,是要確定在尋求法律途徑之前,證實她所提供的住址是否無誤。他的出現,也意味著無可避免的法庭對立也不會拖太久。
「咦?你怎麼不去見他,打聲招呼呢?他今天老遠從鳳凰城趕來看你,你怕什麼呢?」
「怕會失去杰森。」
「胡說,從你所告訴我的點點滴滴來看,他不是那種人。尤其當他知道你為了找他們所做的種種犧牲。凱西,要不是你,他怎會和自己的親生兒子團聚?你想,他會忘掉這個事實嗎?他又能如何否認嘉奇是蘇珊的兒子這個事實?」
「當時你不在場,你不曉得為了監護權,他是如何威脅我的。」
「我是不在場,但是事情過了一個禮拜,他一定有了新的想法,你也一樣。至少你也要听听他怎麼說,畢竟你三番兩次拒絕他的電話,也有失厚道。」
眼前再多說也無濟于事,能做的是干脆下樓去和他說個清楚。想到這里,凱西胃部一陣痙攣,懷著恐懼,她來到樓下——她唯一的家。
母親過世後,蘇珊和凱西接下裁縫的生意,姐妹倆相依為命。蘇珊婚後,因為泰德的工作而搬到亞利桑那,就剩凱西一人住在這棟公寓里。蘇珊走時,搬走大半的家具,但是仍有不少令人懷念的遺物充塞四周。凱西將所有屬于遺跡的物件先封存起來,然後改頭換面,換裝成一間手工藝品店。目前店里擠滿了聖誕節訂單的貨品︰枕頭、棉被、毛質披肩、吊飾、布女圭女圭、玩偶等。
凱西親手制作的各種工藝品無處不在,阮瑞斯幾乎找不到一處可以坐下來的空間。比客廳更糟的兩個臥房,也擺滿了縫紉機及各種布料、用品。想要爬上床找個位置睡覺,並不容易。
杰森的房間是大型填塞玩具的貯藏室,一個一個大玩偶沿牆四周列隊站立。
她深吸一口氣,從後門進到廚房,杰森高興的尖叫聲傳到廚房。凱西不得不承認,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父親對阮瑞斯來說似乎很輕松自然。目前可能的狀況是法院訂好了審理的日期,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杰森離開她的日子就不遠了。
一陣疼痛,正如一把利刃插在胸口上。或許他能來一趟反倒是好事,免得她長期忍受焦慮不安。
推開臥房門往里面探視,杰森坐在阮瑞斯前面,阮瑞斯身穿一條棉質長褲,配上一件水手領的黑色毛衣,四平八穩地躺在地毯上,頭上枕著一個五尺長的綠色鱷魚玩具,那是凱西縫給蘇珊的,尾巴上面還繡著「媽媽」的字樣。
阮瑞斯手里拿著一個十八英寸、有黃綠色身體和黑色頭發的小鱷魚,杰森的名字繡在尾巴上。他不停地逗弄杰森,杰森手足舞蹈,笑個不停。
無意間,杰森看見凱西,撒嬌地叫著「媽——媽,」但還沒等到完全喊出,又被逗得大笑。阮瑞斯發現杰森看見了什麼,也轉過頭來。
他碧藍的雙眼與她對視了好一會兒。「嗨!凱西,」他的目光,緩緩游移到她緊裹毛衣的軀體上,然後停留在一頭飄逸的發絲及被冷風吹凍的粉紅雙頰上。「是你的鄰居讓我進來的,她覺得沒有什麼不妥。」
凱西對于他難得親切的模樣感到有些手足無措,她緊張地撥弄前額的卷發說,「抱歉!害你找不到地方坐。」
一抹笑意掛在嘴角上,「打從嘉奇進入我的生活開始,我就發覺地板真是一個很舒適的地方。」他邊說邊撫模鱷魚的玻璃眼珠。「你知道嗎?我有種被排斥的感覺!為什麼偏偏沒有一個叫爸爸的鱷魚?我現在要訂購一個大約六尺長的鱷魚,一頭黑色亂發及不懷好意但又有可愛的笑容,對了!就像杰森這時一樣。」
他的言語似乎在散播和平的氣氛,對此她感到很不可思議,而她卻仍對那次不愉快的談話感到生氣。
「過來,杰森,該午睡了。」她走過阮瑞斯,一手將杰森從地板上抱起。阮瑞斯一動不動地看她忙著換尿布,喂小孩。
現在她必須知道阮瑞斯有何打算,她不想干擾杰森吃女乃,于是說︰「我們到廚房談吧!杰森一會兒就會睡了。」
二人很有默契地走到廚房,深知此事不宜再拖。凱西招呼他坐下,同時沖調可可,雖然她的沖調法略顯簡單,但還不至于讓人覺得很原始。
屋外霧氣彌漫,顯得屋內特別昏暗,明滅不定的街燈似乎在愉悅地眨眼楮。她突然覺得暖烘烘的,而阮瑞斯正在她身旁,如此真實鮮活,如此親近。她月兌下毛衣,順手掛在椅背上。她一邊沖調熱可可,一邊挽起連身毛衣裙的袖子,就在他對面坐下來。她說︰「對不起,我不該掛你電話的——」稍停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氣過。」
「上星期我也表現得不好,我決定不打算尋求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了。」
凱西壓根兒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我——我知道你是多麼愛杰森,他是你的骨肉,可是,問題是我也深愛他呀!」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幾乎哽咽起來。「而我也愛嘉奇,因為他也是我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