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四溢。
就是天山老人自己胸前也挨了致命的一擊。他躺在地上,喘著氣,大口大回地吐著血。
「我不懂,當年……你,還有你娘,是因為我們的求情,才得以保全性命……就算你要報當年將你拒于門外之仇,可哪里……」
「你錯了,我來復仇,不是因為你們初時的設局陷害,也不是因為你後來的拒絕接納。我的仇,我的怨,恰恰是你們的搭救。你們一時的所謂的好心,卻給我還有我娘帶來了永遠無法抹平的傷痛,這些,你懂嗎?你們,怎麼可能懂!」淒厲的笑聲,如幽靈般來回穿蕩。
這無盡的痛,是沒有人會懂的。
「既然是你們一手促成我痛苦的根源,那麼現在自然該由你們來還。
「爺爺。」
一聲細聲細氣的呼喚,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老人驚恐萬狀地看著那個正蹣跚朝他走來的孩子——他們家惟一的血脈。
「放過他好嗎?」他哀求著。
裴硯搖頭,「我說過,這里的人都要死,即使他只是一個孩子。」說話間,他已來到了孩子的身邊,他閉上眼,將劍刺了下去。
「青兒,我的孩子。」老人慘叫一聲,即刻斷了氣。
裴硯睜開眼,看著面前的那一幕,一向冰冷的眼競有了微微的潮濕。地上.青兒正環抱著那個孩子,她身體里流出的血沾滿了孩子全身。
她是在救那個孩子嗎?可為什麼?這就是所謂的親情嗎?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放……他」青兒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求求……」可惜,話還未說完,人就已經先去了。
「好,既然,你已經用性命交換,那我就放了他,不過,活得成活不成,就看他的命了。」
他推開門,走進了門外那一片風雪世界。
門里,還依稀傳來小孩子軟軟的童音。「姨娘,姨娘。」
第二章
冬天。
寒風刺骨。路面上空蕩蕩的,平日里熱鬧的酒家,此時也變得冷清起來。韞紫坐在窗邊,頭枕著窗欄,手中握著一杯酒,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只是看著酒杯中的液體,發著吊。
「姑娘,酒涼了,喝了易傷身,不如讓我再去燙一燙吧。」店家好心地問她。
「不,」女孩搖搖頭,依舊盯著酒杯,「我不喜歡喝酒,我喜歡看它,它很漂亮,是紫色的,我從不知道酒也可以是這個顏色的。
店家笑著搖頭,「姑娘,您瞧錯了,這酒不是紫的,這杯子的顏色才是紫的。
「是嗎?」韞紫不再搭話。
店家見她不再說話,便又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冷清的店中,有時也會有客人三三兩兩地走進來,他們喝酒,他們聊天,然後再離去。而韞紫始終靜默著,在靜默中,她也會听到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語。
「知道嗎?天山長老昨天被殺了,又是一刀斃命,那人真是了不得呀。五年之內,居然滅了十五個幫派。」一個身穿玄衣的大漢不無感慨地說著。
十五個幫派,哼,都是當年圍剿烈火幫的人,這就是江湖,有仇必報,有冤必申,殺了別人,其實就是為自己掘了一個墳墓。裴硯,她幾乎有點恍惚地叫著他的名,那樣一個男人——狠心而無情,他當然不會放過每一個曾對不起他或她的人。這樣一個人,卻為什麼會收留了她,救了她,幫了她,讓她孤獨的生命也有一絲暖意。當然,他並不需要她,雖然他孤獨,他寂寞,但他的冷漠時時刻刻都在告訴她,他不需要她,所以他才會出去一年半載毫無音訊,而不顧她的死活。生與死,都是自己的命。除了初見時的溫柔,她幾乎沒再見過他的笑容。
每一次他走時,韞紫都會問︰如何才會讓你的恨消失?
他總會深思地打量她,然後露出冰冷的笑容。
「韞紫,這可不是好現象,你心底的恨似乎一年比一年淺。只有心底有恨,才會讓一個人活得長一點。」
然後他就走了,無所依戀地離去。
她心中的恨,的確一年淺過一年,但她卻活了下來,不依靠恨,依靠另一種他不理解而她也不理解的東西。
「當年烈火幫的人不是全死了嗎?」另一位酒客不解地問,「怎麼可能又出現在江湖上?」
「哪里全死了,裴家的少夫人不就是烈火幫那個魔頭的女兒嗎?」
「你是說,那位天下第一美人藍蕊,藍姑娘?別開玩笑了,神仙般的女孩,怎麼可能動起刀劍?更何況,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當然,就算是活著,也根本不可能嘛,因為她只是一個不通武藝的普通人而已。」玄衣大漢似乎想起了當年的往事,他不再開口。
「一個是魔頭,一個卻是仙子,的確令人不解。當年烈火幫與裴家結親,多麼熱鬧,我還當是武林終于可以太平一陣子,卻不料一切只是一個陰謀。
玄衣大漢忙止住了身旁人的話端,「快別說了,小心禍從口出,裴家和烈火幫都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江湖仇,江湖怨,可這又關藍姑娘什麼事,她真是死得冤枉。」
听說藍蕊很美。
听說藍蕊很可憐。
突然她又想起了裴硯的話︰她累了,她要歇息了,身體的疲憊蓋過了心中的不甘、心中的恨,這才會走得輕松。
有恨的人會活得長久,但身體卻會疲憊,而總是在殺戮中的人又特別容易疲憊,到那時,裴硯,你可怎麼辦?
忽然,她感到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她抬起頭,正看見站在門口的裴硯,如雪的衣衫上有新的血跡。裴硯站在那兒,一下子遮住了店外最後的陽光。沒有表情,陰冷而靜默,容顏縱然俊美無雙,卻沒有入再敢打量第二眼。
「回去了,不是說過,沒事不要亂跑嗎?」
韞紫飛奔著跑到他的面前,依著他,一如幾年前的動作。「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
裴硯面無表情地推開她,轉過身,「走吧。」
韞紫笑笑,便快步跟了上去。疾風過處,揚起她遮面的紫紗,露出她絕美的姿容。眾酒客驚訝地張大了眼,不因為她的美艷無雙,只因為她那雙攝人心魄的紫眸。紫色的眼眸,如妖異般靈動。
回家。
家在山林幽靜之間,小小的村落,幾乎是與世隔絕的。
洗衣的老婦見到他們,輕切地招呼著,「裴先生,你回來了。」
裴硯並不做聲,倒是韞紫還以甜美的微笑,「婆婆您好。」
家,這是她的家。「清雅居」,這是她給這個用竹搭建的屋子起的名。雖然裴硯一直對這個名字嗤之以鼻,但她依舊執拗地這樣叫它。清雅,她一直希望這如水的溫情能撫平一個人內心的傷、內心的恨。
也快八年了。
她不覺輕吁地嘆著氣,八年前,他還是一個滿懷仇恨的輕狂少年,所有的恨皆寫在臉上,偏執、玉石俱焚的個性讓他冷漠得近乎不盡情理。八年後的今天,臉上的恨沒有了,但卻更冷漠、更偏執了。家對他而言是無關緊要的,她對他而言也是無關緊要的。每一次,看著他的眼楮,她都會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多麼不重要。
幾年前,她還曾經慶幸,自己擁有來自妖的遺傳,能夠一眼看透人的靈魂,能夠看透他,進而幫助他,但現今,她只為自己所擁有的能力而深深痛苦。痛苦,僅僅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韞紫扶著他,坐在椅上,解開他的衣扣,用濕手巾輕拭著他的傷口。凋藥,敷藥,一樣一樣都是她所熟悉的工作。
「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準備晚膳。」她轉身,嬌小的身體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大哥,你可想過要去愛一個人,相愛再結合,然後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