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張大了眼,有著污跡的臉滿是迷惑,「從沒有人這麼說過。他們都說,我是被詛咒過的,被詛咒過的東西如何會美麗。」
被詛咒的眼,被詛咒的命運,多麼相似,所以該在一起,不是嗎?裴硯再一次微笑,他伸出手,遞給她,「小東西,願意跟我走嗎?」
女孩低垂下臉,她問︰「人死的時候,會痛苦嗎?」
裴硯抬高頭,天空是無盡的藍,眼中有淚,有恨,有著難解的依戀。人死時會痛嗎?他想著母親的不甘、母親的痛楚、母親的無奈。「我想會的。」
「那她為什麼不逃,不躲避,明知道會痛,為什麼甘心去痛?」
「那是因為她累了,她想歇息了,疲倦的身體會忘了心的痛、心的恨、心的不甘。」
女孩突然打掉他的手,她沖著他喊,很大聲很大聲的,「騙人,騙人,痛和恨是不可能被忘掉的,不可能的。每一個晚上,我都可以清楚地听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眼楮,她告訴我,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不甘心呀,不甘心,人死的時候,總會有許多的不甘心。但是,恨太多了,終有一大,身體會再也支撐不下去,然後就該歇息了。就這麼睡去,不是走,只是累了,要歇息了。
「她不想死的,為什麼要讓她死?為什麼如此狠心地奪走一個人的命?她明明不想死的,為什麼卻不逃?有那麼多的恨,卻為什麼連逃的勇氣都沒有?」女孩尖叫著,淚水不停地涌著,「我恨她,我恨他們。
「有恨是嗎?有恨是件好事情,有恨的人才不容易死。願意跟我走嗎?
「你不怕我?」女孩盯著他看。
「你是地獄的精靈,而我是地獄的主。小東西,上來吧!裴硯倏地彎腰一把把她抱上馬。
突然,裴硯看見遠處揚起一片灰塵。懷中的女孩則不安地顫抖著,瘦弱的身軀緊緊地依附著裴硯。裴硯只是淡淡地微笑。
不多時,兩人便被人團團圍住。
「走開。
「你不能帶她走。」一位老者說。
「為什麼?」裴硯昂首,卻不看向他們。
「因為她犯了罪,她必須死。一個村落,五十七條命,都毀在她的手上。
「她是惡魔,是妖魅。她是妖怪的孩子呀,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就留下了她,不該呀。死人的孩子,被詛咒過的眼楮。」一個白發的老婦悲憤地喊道。
「真是妖孽呀,一個孩子,居然能毀了五十七條命。」
是五十七條命嗎?她顫抖著,靈魂的深處有著如針般的刺痛。死人的孩子,從墓穴里走出的孩子,是母親的恨孕育了自己的生命,是母親的不甘換回了她出生。她的恨,她的不甘,皆源于最初。她沒有辦法的,她要復仇,所以才會失落了自己的心,把毒藥投入井中。恨的,是恨的,恨一切。她突然笑了,尖細的笑聲,如鬼魅般回蕩在空中。笑聲一點一點擴散,一點一點滲透。
所有的人都驚恐地看著她。
「我恨,我恨,我要他們死。」
裴硯低下頭,看著她紫色的眼眸,「恨?是嗎?」
「是的,我恨,我恨。」淚一點一滴地溢出,滴落在她的手背,燒痛著她的靈魂。
「那就閉上眼楮。乖乖的。」
她閉上了眼。有風吹過她的臉,很溫暖,很舒適,像是春天的感覺。風輕輕擁觸著她的身,她的心。在風中,她聞到了鮮血的味道,听到了掙扎的聲音,她想睜開眼,但有人卻捂住了她的眼。
「惡魔!妖孽!你會不得好死,一輩子都會孤苦無依,沒有親人,也不可能有子嗣,你們會不得好死的,命運會懲罰你們的。」
春風中,痛苦的喊叫聲漸漸消散,濃烈的血腥味也漸漸淡去。睜開眼時,她看見了夕陽,紅色的夕陽正淹沒于一片紫色的天空中。
「紫色的天空。好漂亮。」
耳際傳來男孩溫柔的回答︰「確實很漂亮,像你的眼楮,你有一雙世界上最美的眼楮。」
XX
天山。
「這位少俠,江湖上的人比試武藝,原也是常事,何苦要弄出人命。」
天山長老一邊給他的弟子上藥,一邊打量著面前那個滿眼殺意的男人。是的,是殺意,濃烈得根本無法掩飾。他並不記得曾經見過這樣一個人物呀。
男人只是冷淡地微笑,「不出一點血,像長老這樣的大人物又怎麼會見我。」輕松的語氣,仿佛剛才被他所傷的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
長老站起來,面露不豫之色。
「陸開,把你大師兄扶到內堂去休息吧。」
男人臉上冰冷的笑容突然擴大起來。「真是可笑。」
「什麼意思?」
「因為那個人就要死了,扶著一個死人去休息,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嗎?」
老人一把拉過傷者的手腕,細細把脈。
「爹,大師兄他?」旁邊一個漂亮的女孩急促地詢問,關切之情顯而易見。
老人的眉緊皺著,雙眼中是一片化不開的凝重。
「爹,究竟是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呀?」
終于,老人放棄了,他放開手,為難地搖頭。
女孩一听此話,面孔剎時變得慘白。倏地,她抽出劍,銳利的劍鋒直指那個容貌俊美行事卻心狠手辣的男人。
老人大喝一聲︰「青兒,不得無禮,還不給我退下。」
「可是,爹,大師兄他……」
「你大師兄他尚有命在,你胡鬧什麼。」天山老人強忍著悲痛說,「少俠,是不是在下的這個徒兒曾有冒犯之處?更或者是本派在不知情之處得罪了少俠,而引起少俠的不快,如若果真是這樣,老朽在此向小鮑子告罪,並請小鮑子行個方便給我們解藥。」
「可笑,真是可笑。」冷冷的表情絲毫未變。
女孩子惱羞成怒,她嬌喝一聲︰「有什麼可笑的。」而那白發蒼蒼的天山老人也顯出不快之意。
「將死之人,卻盡彼著旁人的生死,豈不可笑。」
「你胡說。」
「怎麼,你不相信,」男人提起了劍柄,看著劍鋒上殘留的血跡,「不相信我的本事,還是不相信這把劍的能力?不過,沒關系,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它會證明我才是對的——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會死,無一幸免。」
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他言辭中的森冷而驚詫萬分。他們似乎都感到了一種不詳的預示。死的預示。
「師傅,我好痛,好病,像火燒一樣。」
「大師兄,大師兄,你怎麼了?」青兒抱著她的師兄,流著眼淚叫著。
然而就在下一刻,青兒頓覺眼前一花,當她轉過神來時,卻發現懷中的人已經失去了呼吸。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青兒神情木然。
「我只是在幫他,既然那麼痛苦,不如早些離去。」
老人雙目赤紅。他拔出背上的長劍,而周圍的人也都紛紛取出自己的武器。
「你既然執意要跟我天山一派過不去,那老朽只好得罪了。
男人只是斜眼看他們一眼,藐視地、冷淡地。
「你們一起上來吧,因為我不是來切磋武藝的,我是來復仇的。
在那一時,那一刻,看著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天上老人突然就想到了另一雙相似的眼。眼的主人,有著最美的豐姿,有著絕代的容貌。終于,他想起他是誰了。
「你是藍姑娘的那個孩子,裴硯。
裴硯看著門外飛揚的雪,冰冷的眼中首次有了一點溫度。「難得,真是難得,居然還有人會記得這個名字。沒錯,我是裴硯,是藍蕊的孩子,也是當年被你拒于門外的那個孩子。
他提起劍,飛身縱起,劍尖滑動,揮出無數的劍花。狠厲的劍招,毫不留情的打法,步步都要置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