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聯想力太豐富了。」
雷仲堯抽回仰望星空的眼,看著皺著鼻子的覃棠說︰「我不想娶什麼天仙般的女人當老婆。」
「是嗎?」她才不信,「眼光這麼挑剔,不是天仙般的美女,你願意犧牲單身生活?」
「不要仙女。」如果對象是喜愛的人,踏進婚姻,根本不算是一種犧牲。雷仲堯伸手輕捏覃棠的鼻子,意有所指地道︰「天使--比較好。」
「啊!不要捏我!」
覃棠沒理他拐了兩個彎的答案,反而馬上報復性的伸手捏回去。
「哼,捏人者,人人得而捏之。」
覃棠跳上雷仲堯的身體,將他壓在草地上,使力掐、用力捏,一點都不留情。
不管,她就是要報復。厚,笨蛋才會被整兩次啦!
因為在寶來玩得太開心,回台北後,又沉浸在Lamborghini隨車舉世無雙的極速中,所以,當四月底她二哥覃毅發生了感染SARS的意外,性命垂危時,覃棠有種從粉色的迪士尼世界,墜入冷暗現實生活的驚愕。
「大媽,再開一瓶酒!」
今晚,她的心情很糟、很惡劣。
從醫院出來的覃棠,根本不想回家,想喝酒解郁的她,很自然地來到「那個地方」。
「棠--一瓶夠嗎?」
費大媽取了一小瓶冰鎮過的SAKE,款款走著蓮花步來到覃棠窗邊的老位子。
「不要清酒,給我一瓶高粱!」
覃棠紅著臉、紅著眼,沙啞的嗓子,蘊著未爆的怒焰。
「唉……不好吧,妳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娃兒,學人家喝什麼高粱,傷肝耶!」
心情惡劣的覃棠看了費大媽一眼,惡聲道︰「傷肝總比傷心好!不給高粱,我就去別的地方喝!」
「親愛的棠,別這樣嘛,我們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你若去別家酒館,不就等于用腳踩在我臉上--」
「煩!」
她推開費大媽靠近的臉,低頭又干了一杯酒。
這個男人,有著一張賽潘安的臉,但卻好著女裝,還有著比女人還軟的心腸。往常,她喝多少,他供多少,從不阻攔。
今晚,他可能看她心情太低落,才難得地開口勸阻。
「大媽,不要管我!再管,我會翻臉!」
瞪著空酒杯,覃棠忿忿地道,睡眠不足的低啞聲音,明顯失了平日的活潑和快樂。
「妳、妳這個不識好歹的死小孩!」
勸不動她,費大媽生氣地抆腰罵起人,「也不想想我費大媽何時勸人不喝酒了,妳這只小表,一點良心都沒有!」
「我的確沒有良心。」
前些天,她做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她找紀賜良學長假扮二哥,在二哥和泉菲的臥室,上演一場香艷的三人行戲碼,騙不知情的泉菲以為二哥要分手,黯然離開……
「一點良心?不,我簡直連半點良心都沒有!」
搶過大媽手上的酒,仰頭一飲而盡,覃棠猛地起身,連一句道別也沒講,旋身走出「那個地方」。
忿忿的步出小巷,拐向大街,夜剛黑,原該鬧熱繁華的東區,卻因為瘟疫的蔓延,人氣銳減。
環視冷清的街景,覃棠積于胸腔內的那股不知是憤怒抑或悲傷的情緒,愈來愈熾烈--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受不了心中那股強烈的情緒,覃棠嘶吼出聲,「為什麼是我們家--」
太順遂、太快樂的生命,一旦遇上挫折,隨之而來的沖擊便會比常人劇烈。
她的家境富裕,一路平安長大;她的個性開朗,就像太陽一般;她有疼愛她的父母兄長、有感情逾恆的至交……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快樂幸福的滋味……
但如今,她摯愛的二哥,因為突來的瘟疫,正躺在醫院的隔離病房,等著死神的召喚。
而她親愛的死黨、她二哥的妻子,因她接受了二哥的請求,找人演了場戲誤導她,讓她以為她的丈夫要分手,現已傷心黯然地出走,不見人影……
「我不懂你們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走了許久,腦袋充斥了太多雜亂的問號,胸口溢滿將爆的怒焰,直到雷仲堯拉住她,她才停住腳步。
「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麼還要瞞泉菲?」沒問雷仲堯如何找到她,只是睜著干澀的大眼,忿忿地問他。
「為什麼?」
她好氣自己答應了二哥的要求,因為這等于背叛了她和死黨的友誼。
「或許,那是因為他愛她。」望著好不容易找到的覃棠,雷仲堯焦急擔憂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
「胡扯!愛一個人有必要隱滿自己的病情、用盡辦法讓她黯然離去嗎?」
她激動的問,已近乎吶喊。
「歪理,一堆歪理!他如果真愛泉菲,就應該想辦法讓自己痊愈,走下病床,而不是像在頒布遺囑似,硬逼我做出那種傷害泉菲的事來!」
「棠,妳不要傷心……」
她妍麗的嬌容,漾著扭曲過度的哀傷,雷仲堯瞅著她,一顆心,重重擰了起。
「我沒有傷心。」
倔強的覃棠,矢口否認。
傷心?不,他們覃家連白發人都活得健康無恙,怎容少壯有為的二哥先走一步!不可能的,二哥不會死,她不會有傷心的機會的。
「沒有才怪。」雷仲堯用渾厚低沉的聲音,戳破她掩在堅強外表下的心情。
「沒有,我才沒有!」
她狠狠地瞪著他,恨他的敏銳。
「妳就是有。」他低首直視覃棠,仍是殘忍的口吻。
「不--」她沖向他,憤恨的拳,朝雷仲堯身上不斷地落下,沒有保留任何力氣,「你這個自大的家伙,我討厭你、討厭你……」
「這麼輕,打蚊子嗎?」
愛好戶外運動的覃棠,體能其實很好,她打往他身上的拳,有相當的攻擊力,雷仲堯不是不會疼,但他選擇譏諷她,希望她能發泄出來。
和這個男人認識太久,久到幾乎是一輩子的時間,覃棠完全沒有客氣。
他們關系特殊,比兄妹少了那麼點血緣,比朋友多了那麼點感覺。這一陣子,雷仲堯是除了家人之外,和她最親近的人,所以,盡避知道自己的行為很野蠻,覃棠仍是沒有跟雷仲堯客氣,她放縱自己的拳頭,朝他身上猛捶。
「不回手?」
開扁十數下,她的拳頭累了,胸口那股怒焰,也稍稍降了些許,「學誰當懦夫嗎?」垂下手,她的頭,頂著他的肩頭,因缺乏睡眠而沙啞的聲音,疲憊地問著。
雷仲堯沒有回答她,他伸出雙手將她擁入懷中。
「妳累了。」
自從覃毅被送進醫院,她沒合過眼。
這些天,除了她二哥囑托的那件事外,她都張著驚愕的黑眸,守在負壓病房外,幾乎沒有離開過醫院一步。
今晚,隔著透明玻璃窗,看見醫生施作新療法時,她二哥劇烈的排斥反應後,她終于受不了,奔離醫院……
「妳的壓力太大了。」
他輕輕搖晃她的身體,試圖舒緩她緊繃的心情。
傲人的零死亡率被打破後,台灣感染者的死亡人數,愈來愈多。看著新聞上詳實的報導、听著醫護人員不樂觀的診斷,沒有家屬能夠承受這樣的壓力。
「我送妳回家,好嗎?」雷仲堯輕撫她的背,輕聲問道。
覃棠搖頭,「我走後,二哥有沒有好些?」
「吐完後,已經能睡了,醫生說這是好的反應。」
「真的嗎?」
「嗯,妳大哥的朋友,有兩把刷子。」
那位昨天秘密從美國趕到台灣的名醫,是她大哥留學時認識的,在美國醫界頗負聲望。今天使用的療法,尚未在其他感染者身上施用過,很大膽的嘗試,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覃毅試過其它治療都沒有起色後,這位美國醫生的處方,便成了賭贏這場生死之戰的唯一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