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滿月復情愫,卻要苦心壓抑,讓他心力交瘁,很累、很累--
「因為你歸心似箭。」如霜拍著被褥淡淡地說。
不,其實她要告訴他的是--因為你想離開我。
哪里出了錯!醒來後的三爺對她客氣有禮、淡漠疏離,從他眼中,她看不到愛慕的火花。
他們之間好似隔著楚河漢界,遙迢天涯,她--再也跨不過去。
她果真步上月兒、芳華的後塵?模著右臂,她無聲自嘲。
賣身葬父。她白如霜賣身不賣心,絕不自憐自艾。她會收起一切情愫,築起銅牆鐵壁,讓任何人傷不了她一分一毫。
遍心似箭?杜叔倫幽幽地看著如霜的背影,半晌,毅然掉頭。
「桌上的東西都撤走,至于湯湯水水--鄭寬、如霜,你們負責解決。」
「啊?不會吧!」鄭寬哀號。
三爺醒來後,這些天他們已是一人吃三人補。
黃河牧場的人也太熱情!昏迷時,見三爺冷得顫抖,人手一盆火爐來探病;清醒後,看他虛弱無元氣,絡繹不絕的慰問人潮又帶來大批補品,三爺吃不完,又不好推拒大伙的好意,全塞給了他這個大胃王。
他又沒病沒痛,身子壯得像條牛,再這樣補下去,即使在嚴冬,他也會燥熱噴鼻血。
「這些我來處理。三爺還有吩咐?」
杜叔倫搖首。
「那--如霜告退。」將大大小小的補品放在托盤上,如霜捧著飲食從容離去。
「三爺--」他們的眼神根本沒有交纏,好似陌生人。
「嗯?」
「您和如霜--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鄭寬猶疑後怯怯開口。
「誤會?」將定在不知名遠方的眸光拉回,他抬頭看向一起長大、知他甚深的鄭寬,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哎呀!和你們在一起我都快受不了啦,那氣氛--我不會形容。」鄭寬不明白他倆到底發生什麼事,他這只無辜池魚游洄在他們之間,很難受,快沒法呼吸了。
「鄭寬,你喜愛如霜吧?」
鄭寬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他結結巴巴、指東畫西,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如果--如霜也喜歡你,你們成親之日,我會送一份大禮的。」將苦痛壓在心中,他漾出微笑。
她在鄭寬身邊總是很愉悅,不吝展現她的笑靨,但她卻從來未對他笑過,一次也無。
門外--
從廚房折回,如霜記起偏廳桌上尚有一些補藥未收,欲進三爺房內,不巧,在外頭听見了他們的對話。
他這麼的絕情,此時就處心積慮地安排她的出處?
四天,她的新鮮期只有四天!不,從他醒來後,她就完全失寵,沒有可愛之處,他的話全是謊言!
如霜全身發抖,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她不需要別人驅趕,她會走得很有尊嚴。
她掉頭離去。
「三爺,您別亂點鴛鴦譜--連您都無法得到如霜的青睞,我這個粗人她更看不上。她這朵水中蓮,我摘不起。」鄭寬對為情神傷的主子投以關愛的眼神。
哎,他們現在是難兄難弟,同為失戀一族。只是,從未失敗過的三爺,這次被如霜傷得很深很重,他那種不愛則已,一愛死心塌地的個性害慘了他。
水中蓮?
對!她是長在深谷中的芙蕖,只能遠觀不可褻玩。
是他逾矩,早該釋懷--
是該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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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一燈如豆。
床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籠罩著一片靜寂孤清。
淚濕衣襟的如霜,靜靜地整理著行李,將父親的牌位和幾件衣裙放進布包中綁好。該她的,收拾得干干淨淨,不屬于她的,一樣也不留。
直到此時,她才明了自己用情之深。
早在初相見,她就情根深種。囿于身份差異,她謹慎節制地約束自己,終究,潰決在他刻意營造的柔情蜜意中。
原來,愛一個人會有這麼多的淚水,這麼多的折磨,這麼深的痛楚。
她是自縛的春蠶,怪不得別人。
商人重利輕別離。有血淋淋的前例在,她還是義無反顧,真的,怨不得人。
抹去最後一滴淚水,她和衣側臥。盡避輾轉難眠,她仍要貯備精神體力,因為明天開始,她又要海角天涯,風煙萬里。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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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紅棗蓮子湯?清淡無味還拿來給我喝,你是笨蛋啊!苞了我那麼多年還不知我的喜好,叫廚子重做!」周芊芊氣呼呼地將碗砸在丫鬟身上。
耙怒不敢言的小婢默默收拾一地的殘肴碎碗。
「喲,誰又惹我這千嬌百媚的妹妹生氣了?」周韋康掀簾進入妹妹閨房,見到潸潸垂淚的小丫鬟蹲在地上撿拾碎片,頓起愛憐之心,忍不住模了她俏臂一把。
「少爺!」丫鬟驚慌逃離。
「不要動我的人。」周芊芊給了兄長一記警告寒光。
性好漁色,胸無點墨。這就是他們周家未來的指望?
她真恨自己身為女兒身,不然,憑她的聰明才智,早撐起一片天,又何需靠聯姻來拯救江河日下的周記布莊?
「事情辦好了?」她問。
「杜叔倫染上風邪,在黃河牧場耽擱了四天,今早才上路。放心,殺手早已安排好,萬無一失。只不過,我很好奇,你要除去的怎麼不是那個據說美若天仙的白如霜,而是他?」周韋康模著下巴,一副不解神情。
「哼!你這個腦袋空空、只會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哪會懂得我的想法?我為什麼要除掉那個小甭女?就算她死了,杜叔倫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反之,他的死能讓她痛苦無依,這比殺了她還要令我痛快。十年了,十年來我花盡全部精力,做一個完美的女人,就是希望他能垂愛。可是,他年復一年,目光始終不曾為我閃亮,最後撂下一句心有所屬,拍拍就走人。秋月春風等閑度,青春易老,我已放棄他。東北的蔡員外是我的新獵物,你放心,周家不會倒的。可是,雄霸一方的杜家少了杜三公子,剩下一個藥罐子,一個失蹤兒,這富可敵國的傳奇就要劃上句號了,哈哈哈--我周芊芊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準別人擁有!我要他死!只有他死才能消除我心中的怨恨,哈哈哈--天底下沒有男人能不拜倒在我石榴裙下,除非他是--死人。」隨意地把玩桌上水果,講到激動處,她忍不住將鮮紅蔻丹深深地陷人手中的橘子。
周韋康咽了口唾沫。他有些驚懼地看著這個小他六歲的妹妹,她的深沉心機是他萬萬比不上的。
目光移向她手上被捏破的福橘,一時間,他竟有種錯覺,她手上拿的不是丹橘而是心髒,那汩汩溢出的汁液就是杜叔倫的熱血--
他膽怯地後退。
「站住!我話還沒問完。你找的殺手可不可靠?不會是一些街頭小混混吧?」周芊芊斜睨大哥。
「呃,不是--他們是江洋大盜,听說杜叔倫是大商賈,興趣濃得很,這一箭雙雕、穩賺不賠的買賣,他們哪有不接的道理?」
「那你干嗎一副支支吾吾的心虛模樣,還倒退走路!你有病呀?」她受不了這個白痴兄長。
「我尿急,想上茅房--先失陪了。」周韋康像急驚風般地沖出妹妹香閨。
「怪胎。」冷哼了聲,拿著手絹擦掉掌上濕粘,她叫喚婢女。
今晚,蔡員外要來周府做客,她得精心打扮。
先調勻脂粉,貼上花黃;深畫眉,點絳唇;再穿上剛燻過濃香的新裁羅衣;梳上時髦流行的垂雲髻--
當她輕擺蓮步,頭上金步搖、玉搔翠翹亮晃甩動時,她有把握,這次絕不會讓這位剛死去老婆的鰥夫逃離她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