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知道為何還要與他成親?
人魚在心底質問道。
燕語吟笑得有些無奈。這條人魚,在她施割魂咒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繼承她的恨啊!哪怕是失去心頭所愛,她對她頂多也只有怨,並沒有半點恨意。她的靈魂如此純粹純潔,惹得她反倒有一絲嫉妒了。
燕語吟撫模著她的發,輕而溫柔地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何會喜歡他?」
人魚愣了一下,歪著頭呆坐著,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片刻之後有些不滿地看著燕語吟。
喜歡就是喜歡了,哪里有什麼為什麼?
「呵呵……」這下完全可以確定了,這條人魚,如同初生的嬰兒般,擁有最純潔的靈魂,沒有被任何自身以外的事物所感染。就她的靈魂而言,是可以修成阿羅漢位的。
你笑什麼?
燕語吟收起笑聲,正色道︰「你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你擁有了我愛他的記憶啊!因為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愛他的記憶就等同于你愛他。然而,你卻忽略了一件事︰你如今已經不再是我的附屬品了。你是一條人魚,是自我獨立的,你已經不需要繼承我的任何意志任何思想了。你不需要繼承我愛蒼易隕的想法,而繼續愛下去,你早已月兌離了我。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就像今日你將我帶到這里來,這並不是我給予你的思想,而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漸漸的,你還會有更多自己的思想,舉動,甚至是自己的愛情。」
呃?愛情?
人魚似乎一下子消化不了她所說的話。她不是應該一直回憶著腦海里的那些記憶,一直到灰飛煙滅為止嗎?難道她還能做別的更多的事?
「對。愛情。」燕語吟說,「你有自己的思想以後,就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欲。就像現在,你不希望我和蒼易隕成親,是因為你認為自己也喜歡他,你不樂于見到他娶我,這就是你的哀。而你將我帶離敬王府,就是你在自己思想支配下所產生的行為。這足以證明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獨立思想。因此你會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喜歡的事物,也包括人。」
嗚……不懂!
「我知道我一下子說這麼多,你不一定會懂。將來的某天你也許會懂,當你看到自己的心和眼楮,停留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燕語吟疼惜地將人魚摟在懷里,她倒不曾拒絕,只覺得無比安心,靜靜地閉上了眼。
「自己深愛的人,同時也深愛著自己,彼此都可以為對方而死,為對方放棄一切。眼里、心里,都只能容納下他一個人,這是一種奇跡。佛祖為這種奇跡,取名為‘愛’。」
靶覺到懷里的人魚均勻平穩地呼吸,燕語吟知道她已經睡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忽然有一種為人母的錯覺。不知道為什麼,對于這條小人魚,她充滿了無限的憐惜。大概這和做母親類似吧。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而這條人魚則是她靈魂里割下來的一塊肉。對她的疼愛,應當如同世間母親一般。
想必她對自己也是一樣的吧!不自覺地依賴,不自覺地親近。不然不會在一見到她的那一剎那,就露出那種撒嬌似的孩童表情,讓她見之不忍,自願尾隨她而來。
仔細想想,她于她,真的是很對不住。是自己一手將她創造出來的,但是她的人生,卻一開始便是個錯誤。她存在這個冥界整整一千年,同時也孤寂了一千年。她自己還可以用仇恨作為精神支柱,而眼前的這條人魚,卻什麼也沒有。她沒有自己生存的價值和追求,她全部的靈魂里,就只有從她那里帶走的那些記憶。實在是寂寞了,便也只能低吟淺唱一番,孤芳自賞。
與其說她是為了蒼易隕而將她帶來,倒不如說她更多的,是實在寂寞得太久太久了,迫切地渴望一個人的陪伴。而燕語吟,自然是在這天地間與她最最貼近的人了。好不容易找到靈魂的另一半,她怕燕語吟會出嫁。怕她會再次變成孤單一個人。
然而,她卻不懂得怎麼表達,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單純地不想讓燕語吟成親,她以為那就是對蒼易隕的喜歡了。其實,若真是那麼喜歡,又怎會對燕語吟如此貼心?
所有的女子,對于和自己分享愛人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敵視。這是一種本性。凡人、惡鬼、山精、妖怪,全都一樣。
這些事人魚自己當然不知道,但是燕語吟卻洞悉一切。她是她分割出的一縷魂,她又怎會不知她的心事呢?只是這一切,她決定並不告訴她。即使告訴她,她也未必能明白。「情」之一字,意境深遠冗長,還是等日後有機會,她自己去慢慢領悟吧!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燕語吟抬頭朝發聲地望去,意外地看著來人,「森羅王?!你怎麼會來這里?」
來人喘著粗氣,一手扶著身旁及腰的岩石,說道︰「方才听孟婆說你是在屋里不見的,我便到你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蛛絲螞跡。果不其然,在房門外側的把手上,找到了些微珊瑚屑。又突然想起曾經在此處見到過這條人魚,便猜想是她擄了你來!」閻羅天子把來龍去脈簡述了一通,詢問道︰「你有沒有怎麼樣?」
燕語吟搖了搖頭,「承蒙森羅王費心,語吟無礙。」
見她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而懷里的人魚還睡得香甜,閻羅天子緊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想起方才她對他的稱呼,笑了笑說道︰「我已經不做森羅王很久了。」
燕語吟理解地微微頷首,改口道︰「閻羅天子。」
一想到他是為了自己才請命貶至第五殿的,燕語吟便覺得欠了他什麼。明明是自己罪有應得,還硬要發願報仇,間接地害了別人。這筆賬,不知何時才能算得清楚。
看著她緊鎖著眉頭,他的心湖再起波動。張嘴欲訴盡心中事,話到嘴邊,舌頭打了個結,硬生生地又給咽了回去。
沒見她的時候,他想了上千種的台詞,現下真的見了她本人,他卻措手不及。
懊如何讓她知道,其實當年他予她的愛,並不亞于大愛敬鬼王?
燕語吟見他欲言又止,開口直言︰「閻羅天子有話旦說無妨!語吟與你也算有緣,你無須見外。」
她的語氣毫無畏懼,眼神平淡不起波瀾,仿佛是在和一位平起平坐的朋友閑聊一般。
傲視金錢,糞土富貴。
這種眼神,不禁讓閻羅天子想起了許久以前的那一年。那個縈繞在他心頭,至關重要,甚至改變他命數的年頭。
緩緩嘆了口氣,閻羅天子凝視著眼前倔強的女子,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被隱藏了千年的秘密︰「冥界的每一天,每一年,甚至是每個久遠劫,對于我而言,都沒有什麼改變。然而,只有那一年,有別于以往的每一個瞬間。就是你到來的那一年。仔細回想,似乎就是從那一年開始,我習慣了閑來無事,便前往孽鏡台不語觀望……」
其實,打從第一眼見到她時,他便預感,他與她與命運之間,維系著一種奇妙的關聯。這種關聯,關乎日後的千年,聯系著遙遠的將來。
當他將她的判詞讀完,方看清她的臉。倔強傲然,如同盛夏盛開的蓮,艷極一時,只為了汲取陽光的溫暖。
沒由來地便起了憐憫之心,並對她的所作所為,無限感慨。
然則,她卻令他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