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心草不被他激怒,將弓拉得更滿,「剛才那一箭是警告,這一箭會釘在你身上。立刻放開她。」
「你真以為你殺得了我?」他咯咯輕笑,「你太年輕了,親愛的。要對付我,你還得多練幾年。」
「對不對付得了你,試過才知道。」她暗自計算,她的箭很快,有七成把握能搶在他殺人之前斃了他,但只要一個閃失,也許會害死那女人……
突然間,床上的男人消失無蹤。
姬心草一驚,來不及反應,一只冰涼大掌已扣上她頸子,慵軟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吐︰「解下腕輪,扔到房間角落。乖一點,你的脖子很漂亮,折斷它有點可惜。」
好快!
她僵住,瞪著他含笑的陰美瞼龐,知道自己已落下風,只得解下腕輪,弓箭法器隨之消失,她將腕輪擲到屋角。
「對了,就是這樣。」他贊道,細細打量他捕獲的女孩。
她不過二十歲左右,容貌清秀,內雙眼皮在她瞳眸形成一道含蓄的弧形陰影,顯得幽秘沉靜。被他制住,她不惱怒也不驚惶,無懼地迎視他,他能感覺出她的鎮定之下隱著窺伺——她在等待反擊的機會。
看來是個難纏的角色哪。
「你是新任女使?」她的眼神激起他久違的斗志,他心底沉寂許久的部分蠢蠢欲動。
「不是。」還有其他候選者,但她是之中表現最優異的,幾乎已被內定為繼承人了,女使才會將腕輪交予她使用。「女使要我來殺你,並取回元貞。」
元貞是受姬家女使操控數百年的人類靈魂,他生時是位術師,與當時的女使姬向琬交好,死後魂魄化為可供驅使的靈體,繼續保護姬家人。元貞沒有自身意志,依循主人的意思行動,驅魔時是絕佳的助手,如今女使敗在他手上,連元貞都被奪去,實是奇恥大辱。
「殺我?」他驚訝地笑了,「看來,你家女使大人什麼都沒跟你講呢。親愛的,如果你要繼任女使,首先得搞清楚我和你們姬家人的游戲規則,這麼囂張地沖進我的地盤說要殺掉我,會讓你惹來大麻煩哦。再說,老是打打殺殺也很無聊,不如我們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道︰「你和我們是死仇,永遠都是。」
他搖頭,「時代變了,術師越來越多,姬氏一族的地位不再像從前那麼崇高、獨一無二,我也不再需要東奔西逃,可以從容走在路上,擁有像普通人一般的生活。」
從容嗎?或許吧,但這一切卻是付出不堪的條件換來,受人歧視的低賤本質依舊不變啊。
「有些事是永遠不變的。」
他凝視著她頑固的眼神,仿佛感到有趣,「你很想殺我?」
「我做我該做的事。」
懊做的事?當年的她也是在做該做的事,所以引人來殺他,如今這女孩也這樣說,是他的存在果真天理不容,抑或她們都狹隘地認定他的結局,一開始就不給他活路?
頸上的力道猝然加重,姬心草一窒,黑眸鎖住對方臉龐,他依然微笑,細致長睫低掩,流露憤恨與殘酷。
他要殺她嗎?她臆測著。他曾一舉屠戮她們百余族人,可數百年來多次與她們遇上,他只傷人,不殺人,甚至從來都是她們姬家來找他麻煩,他僅被動地采取自保。而他夜夜引誘女人上樓,啜飲她們的鮮血,也同樣留她們活命。
與她誅除過的惡靈與妖魔相較,他的邪惡事跡實在遜色了點。
「聰明的女孩。」他低喃,她的眼眸聰慧冷靜,顯然看穿他不打算取她性命,因而連抵抗的念頭也沒有。
他不喜歡她的眼神,太過幽深平靜,仿佛天崩地裂也無法擾亂——就和她一樣,當年與她分別之後再見,她就是這般止水無波、寂然心死的眼神。她與他的糾纏,不是單以仇恨或情愛就能涵蓋解釋,這個與她初次見面的女孩,又為何以這種眼神看他?
他目光掠過她修細的眉、秀挺的鼻梁、緊抿的淡櫻色柔唇,又徐徐轉向粉女敕的頰、細白的耳垂,「現在,你沒了腕輪,沒有其他法器或符咒,還受制于我,打算如何解決這個困境?」
「你……」她呼吸一窒。他居然咬她耳朵!她的雙手反射性地抬起,法力凝聚,就要拍向他胸口。
他比她更快,猛然攫住她雙腕,輕松地以單手鉗制住她的反抗,力道恰到好處,沒有弄疼她。
「作為女使的繼承人,你太沉不住氣,還得多多磨練。」他嘖嘖低嘆,像老師溫柔地責備莽撞的學生,冰涼的唇舌始終流連于她柔軟的耳垂,嚙咬間漸趨親密放肆。「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只要你答應,我不但讓你離開,也可以將元還你。」
「什麼條件?」她咬牙,不讓紊亂發顫的聲調被听出,素顏因極度惱怒而染上紅霞。她能感受到他的齒尖在肌膚上刻意啃咬,力道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露骨的挑逗。
自她八歲開始對付魔物以來,頭一次踫到如此大膽下流的對手!
「和我上床。」細膩的吮吻沿著她潔女敕頸膚下移,綻放朵朵紅艷。
她錯愕,沉靜眼眸出現短暫的混亂,瞥見床上的女人,會意道︰「你要我的血?」
他又笑了,酥軟的嗓音在她肌膚上震蕩,「對那些女人,我說的‘上床’,就如現在床上那位美女所示範的那般。對你,卻不是哦。」
「你以為我會答應?」如果她此刻能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一箭射穿他這張輕薄的嘴!
「你當然可以不答應,不過別忘了,元貞還在我手上。」一晃眼間,他又回到床上,滿意地注視著她盈滿怒火的眼眸。怒氣使她冰霜般的臉色添了生氣,不再是八風吹不動的冷漠。
他要摧毀這個女孩酷似她的一切。他不喜歡她的眼神出現在別人身上,即使是她的後人也不行。
「如果我不答應,你就要毀掉它?」
他贊賞地頷首,很欣賞她一點就通的聰穎,「今晚十二點整,到我這里來。你若遲到,我就當你不答應這條件,毀掉元貞。你若自認能從我手上搶回它,也盡避來,我隨時候教。」
姬氏一族的最早起源已不可考。據說她們遠在有文字記載之前便已存在,在巫醫不分的時代,她們同時掌理卜筮、醫藥,是僅次于統治者的重要人物。
後來醫學獨立發展,她們依舊保留了「巫」的神秘地位,她們能溝通鬼神,驅除邪魔,是人心的寄托。即使在壓制女人地位的朝代,也沒人敢議論她們采行的母系制度,甚至有些男人以入贅姬氏一族為榮。
到了現代,科學發達,人們對不可知的事物依舊懷抱崇敬畏懼的心理,變遷過快的社會,更需要心靈的慰藉,于是姬氏一族仍舊屹立不搖。她們保存的文獻記載許多超自然現象,科學家不以迷信斥之,反而熱中于研究,即便是現今靈能界勢力最大的九玉公會,也事事尊重她們的意見。
如今,這個女人當家的古老家族聚居于山間,仍舊遵循千百年來的傳統生活著。誕生的新生命,男孩一律以普通的方式教養;女孩無論有無靈能方面的天分,都被授以相關教育,因而代代都有許多優秀的術師。女孩們繼續誕生,每個女孩都是姬氏一族的延續,讓這古老的火焰生生不息。
姬家祠堂內,現任女使——姬水襄,端坐在蒲團上。
她剛領導族人做完例行的月祭,仍穿著姬家傳統的紅白雙色長袍。她已屆中年,年輕時美麗的容貌被歲月磨去了幾分,添了歷練過後的智慧,嚴肅的臉龐沒有一絲柔和的線條,顯得沉穩而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