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的秦軒也沒有了日間假裝的面具,這樣反倒變得可愛起來。「扁扁一葉舟,江中獨垂釣,兩岸花紛飛,爛漫三月桃。」
他抬起頭來,幽紅的眸光有些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那是你的願望?」
秦軒笑得天真,有幾分孩子樣。「怎麼不是,我想總有那麼一天,我要這樣,想要如何就如何。」
「為什麼要總有一天,現在不行嗎?」他反問他。
「現在,不行的。」秦軒豎起指,搖了好幾下。「現在我有更加想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麼?」
「我想要陛下可以高枕無憂,可以不再如此憂傷;我想要這朝堂之上,沒有欺騙、沒有爭權奪勢,臣下想到的只有如何為國出力︰我想要這國土再也沒有戰爭。百姓不會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不會擔心自己的東西被異國人所掠奪。」
一股熱氣突然就涌了起來,眼眶中有了眼淚,葉玄真記起了軒亦毅然決定去補天時的模樣,他不也曾說過,「我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三界的蒼生︰我希望,能以這份靈魂,免去神魔相爭的不幸。」
然後,他終於去了。去補那個因為父親和天上的火神君爭奪權勢而造成的天洞。他是如此慈悲而善良,結局卻是如此淒涼。火神君害怕軒亦與他相爭,趁他補天之際暗下殺手,可惜火神君卻還是算錯了一步,他滿心以為他的父親——火族的魔君死了,他就是理所當然三界之主,卻不料還是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
軒亦那時以全部的神力封入三十六塊天界的靈石中,想要把這三十六塊靈石填滿三界裂開的痕跡,只可惜大功就要完成之際,卻毀於一時,三十六塊填了三十五塊,獨獨漏了支撐天界中心——天境無涯的那一塊。於是,天界毀了,天境無涯成了空氣里的灰塵,不復存在,而神界真正逃出那場劫難的恐怕也是寥寥數人。
「為什麼要這樣?自己能活著,能夠自由的笑、自由的呼吸,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這樣?」這樣的一個問題在心中已經很久,他知道如果再不問出口,自己遲早是會生病的,「如此心善?」
秦軒回答了他,也許也是替來不及回答的軒亦給出答案。「可是,除了自己,始終還有別人呀,我愛他們,每一個人都愛。」
「他們是誰?」
「有姨父,有娘,有姨娘,有姊姊,有弟弟,還有這個國家所有的人,沒了他們的快樂,淺離又怎會快樂?!」
葉玄真一愣,繼而又喝起酒來,酒中映出他燦若桃花的容顏,以及腮邊兩顆小小的水珠。「果然是個傻瓜,一樣的。笨蛋,要是自己為了旁人而丟了性命,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忽地,他的手中一緊,側頭看去,原來秦軒拉住了他的手。
「玄真,不要哭,你哭了,我會難過的。」
「誰哭了,我才不會哭呢?」葉玄真故意瞪他,卻發現他依舊在笑,半點不知悔改的樣子。
「玄真,其實哭是一件好事情,不要故做堅強,不要忍住不哭,能哭是一件幸福。」
葉玄真听出他話里有話,他覺得,秦軒雖對著他說,其實。他真正要說的是他自己。一個寂寞孱弱的少年,卻得要在人前,站如高山,永不言敗,很累吧?!
「淺離,你累嗎?可曾想過出走?」
「走了,他怎麼辦?」秦軒這樣答,歪著頭的樣子還是跟孩子沒有兩樣。
「誰?」
「當然是陛下,不然還有誰?」他理所當然地回答。看來,他是真的醉了,所以才會如此無所忌憚地說出心底的秘密。
陛下?當今的天子?葉玄真突然記起了那些流傳於民間的故事一
秦軒的娘和姨娘都是死於劇毒,是死在李氏皇後的手中;還有人說,雖然秦客盈嫁給她的表兄秦義,但秦軒卻不是秦義的,而是當今天子的孩子,因為淺離出生的時候,秦義已然病死兩年了,而且秦客盈從小就和這位皇帝認識。李皇後也因此特別恨秦軒,曾經多次下毒害他,不過每一次都因為皇帝的阻撓而沒有成功。
後來,皇帝怕她再起殺心,乾脆不再召他入宮了,還派了一個御醫為他調理身體。如果傳言是事實的話,那麼秦軒對於這個皇朝的難以割舍、對皇帝的敬仰。也就有跡可尋了。
「淺離,為什麼你的血可以解毒呀?」他有心試探。
「小時候,總有人要殺我。姨父總是好擔心,他一擔心就會給我吃很多難吃的藥。有一回,我偷偷吐了。他還打了我。姨父說,那些是救命的藥,可以保我性命。姨父,他總是擔心,總是不開心,我多麼希望他可以幸福一點呀,要是辦得到的話,就算要淺離死,淺離也願意。」
終於,沒了聲音,他不再說了。
「公子,淺離公子好像睡著了。」
丙然。秦軒趴在桌上,一臉的憨容。
「蘆兒,去拿件外衣來,夜寒露重,他這樣單薄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蘆兒邊走邊不時回頭看秦軒,葉玄真問他怎麼了。
「公子,淺離公子好像哭了。」
「哭了?」葉玄真也看見了他的眼淚,微微一笑,「哭了是一件幸福的事,忍了那麼久,也該累了。哭吧,這里沒人會看見,沒人會發現你的秘密,醒來後。你依舊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秦家淺離。」
睡夢中,秦軒听見有人輕輕喚著他的名,輕輕的,就像他小的時候,姨娘常常做的那樣,很溫柔,很溫柔。他覺得溫暖。忍不住靠近了點。雖然,對方起初有所拒絕,但最終還是沒有推開他。
是誰?還有誰?會如此親密?是那個艷麗無華不像凡人的少年嗎?他記得他的名字就叫——葉玄真。
於是,他在夢中叫了一聲,「玄真。」
★★★
陽光的暖意。讓秦軒宿醉的思維有些清醒了,頭格外的痛。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葉玄真平日里睡的那張床上,水晶飾物垂吊,陽光穿過它們,整個空間形成一個玲瓏的世界。
他起身,看見葉玄真坐在桌邊,瞅著本來掛在床上的利劍。
「你醒了?」
葉玄真沒有回頭,卻知道他的動靜。
「叨擾一夜,抱歉。」秦軒不好意思地說。
他笑了笑,「我倒還好,只是苦了我的蘆兒。你半夜一直喊頭痛,一刻也不停,蘆兒跑了好多家醫館,才請來了郎中替你診治。」
「蘆兒呢?」
「累得不行,睡下了。」蘆兒這回可氣死這個秦淺離亍。
「是我不好。
「算了,我這下人,平日里懶慣了,也該做點事情。早膳做好了,要吃嗎?」
葉玄真問他。
秦軒卻搖頭,他確實沒有什麼食欲。
「怎麼,頭還痛嗎?」他著急地問。
秦軒為免他擔心,沖著他笑笑,以示自己無妨。「玄真會武?」
「何以見得?」
「因為你手中的劍,因為你看劍時的神情。」這樣專注,這樣視如珍寶。
「是嗎?這劍叫做赤霜,是我哥哥唯一留給我的遺物。」哥哥沒有死於那場神魔大戰,沒有死於天境無涯的毀滅,最後卻死於他的自私。那個從小就喜歡他、疼他,把他看做世上最最珍貴的寶貝的哥哥,這樣的走了。「不過,你猜對了,我確實會武。」
扮哥從小就喜歡人間的東西,因此除了一身的魔功之外,他也學了人間所謂的無上武學,然後還教給他。哥哥總說,等到魔宮的事情完結了,他就要去人間,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縱劍江湖,什麼叫做快意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