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含白眉一挑。「大人小看我燕子含了,我豈會怕他們的小伎倆。」
「淺離自然相信將軍的勇氣和堅毅,可是暗箭難防,若是將軍倒下,我從何處去找第二個將軍呢?」
「可是,大人……」他欲言又止,眼光始終留在那本是白色現在卻隱隱印出紅色的衣袖。
「區區幾滴血,怎比得上那些上了戰場的將士?」秦軒是毫不在意。
「大人之義,可真是……」燕子含虎目含淚,竟然說不下去。
他再次舉杯,「將軍,我敬您。」
燕子含依言,大口喝下去,任英雄淚落入杯中。這個年輕人,明明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其魄力遠遠大於一個習武之人。
當葉玄真來到之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這一老一少邊說話邊喝酒,少者,容貌美麗,神色從容,語態溫和︰老者,熊腰虎背,眼中含淚,神情激動。
他飛快地走近他們。拿起酒壺,見里面早已涓滴不剩。他先是一驚,待聞出裹面的氣味雖有不妥卻沒有毒時,這才放下了高懸半日的心。
「玄真。你來了,這位是燕子含燕老英雄。」
葉玄真本來就心高氣傲,自然不願理會這些宮門里的人,所以僅僅只是禮貌而疏遠地點頭而已。
燕子含看出他似乎有話要對秦軒說,便起身要走。
秦軒忙說︰「大人回到家中……」
「我記住了,回到家中,必然馬上閉門不納客,稱病三日,躲人耳目,等到了點兵出發前再出家門,是嗎?」
他含笑頷首。
燕子含走後,蘆兒比著燕將軍剛才坐過的位子說︰「公子,坐。」
葉玄真卻沒有回應,逕自往他處落坐。
秦軒笑笑,沒有在意他的動作。「玄真,今日可去了宮里?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葉玄真不語,只是凝視著他,幽紅的眸光中有著難以遮掩的不悅。
「玄真,桃花節可好?」
他終於開了口,卻是答非所問︰「為什麼?」
秦軒一愣,可一轉念也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裝成不明白地問︰「玄真想問什麼?」
「我知道功名利祿自有它的吸引力,可是需要到這個地步嗎?真的需要嗎?」
「玄真說的是何意思?來。我們不要談這些,既然來了曲陽樓,不能錯過桃花酒吧,這里的桃花酒可是出了名的香醇。過幾天,桃花謝了,恐怕喝不到新鮮的了。」
「我不想喝。」葉玄真的口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嚴厲。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受那些爭權者的連累,我可不像有些人,喜歡喝著摻了毒藥和人血的酒。」
秦軒听了之後也不生氣,只是溫和地說︰「沒想到玄真的鼻子如此靈敏。」
一時之間,葉玄真只覺得有一股氣涌入心口,痛苦極了,壓抑著他無法呼吸。
他是如此擔心淺離,生怕來晚了,他有什麼意外,結果換來的卻是他這樣滿不在乎的態度,難道是他自作多情嗎?
「蘆兒,」他猛地起身,不知是因為動作太大了,或是他們引人注目的美麗,總之,所有的視線都轉向他們。
「公子,怎麼了?」蘆兒驚惶地問。
「我不喜歡這里,我們回家。」
秦軒攔住了他,「玄真,我是否得罪了你?」
葉玄真只是冷笑著說︰「怎麼會?」雖只有三個字,卻如同冰針一樣銳利寒冷。
他一甩衣袖,拂開了秦軒的阻擋,走了出去。
秦軒呆在那里,不能言語。他知道,自從姨娘走了的那個夜晚,他就沒有了軟弱的權利,只能站著,只能笑著,只能用不太強壯的身子,支撐另一個人手里的江山。此時此刻,看見玄真為他擔憂、為他不悅、為他憤怒,這些彷佛在他堅硬的心里開了一個小口,原本就屬於他的本性——溫柔,一發難以收拾。
原來,他的心也會有累的時候呀!他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等發現自己的意圖時,他已經站在葉玄真的面前了。
「玄真。」
「秦大人,還有何事?」葉玄真不語,是蘆兒開的口。
「玄真,今日我不想一個人。」
「你不想一個人?自可去找那些穿著朝服的人聊天取樂,跟我說只會掃興,沒有意思。」
「對不起。」
悠悠三個字,葉玄真竟被他語氣里的祈諒所感。他的話,他懂,他的心,他也是懂的。原來他不是無所謂呀。
「算了,我幾時是個小氣的人了。」他秀眉一彎,態度軟化下來,「不如去我住處吧,我讓蘆兒替我們煮桃花酒。」
「好。」
★★★
都說,酒之一物,小飲怡情,大飲則傷身。葉玄真卻只說,小飲多因心喜,大飲常為心痛,所以,在昆侖山的那個時候,他和軒亦會對酒而笑,卻不常醉,即便是醉了,也多因他故意使壞灌酒,而他也縱容所造成的。他愛看軒亦酒醉時紅了的臉,喜愛看他笑著對他唱歌,瘋狂的樣子全然沒了往日的優雅和細致的美麗,喜愛讓他把自己放在他的膝上,然後他輕輕以手模著自己的額。
自從和軒亦別離之後,他已經好久不曾見過人醉了的模樣了,總怕醉了的旁人會讓他想起軒亦,更怕醉了的自己會跌入回憶,無法自拔。不過,好在看似清瘦俊雅的秦軒,酒量還不錯。
「可惜,快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就要去了。」秦軒有些感慨的說。
「春來秋往,本是人生常態,淺離也是看過人生起伏之人,怎麼會對此長嘆不已呢?」葉玄真微微嘲笑他的矛盾。
秦軒把手伸出窗外,正好接住幾片飛來的桃花,「那麼應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
葉玄真心里以為,他這樣的人本應笑看浮雲眼前過,紅塵不沾身的,只是當他說出口時,話卻不再是心里所想的。「或許是,或許不是,在命運之中的生命,恐怕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這樣的豁達和瀟灑。」
秦軒听出他話里的哀傷,不免有些後悔引起這樣的話題。不想他繼續不開心。他轉了個話題。
「玄真,明年的今日,不知你在何處?」
「浮萍隨風搖,風往哪兒,我就往哪兒。」這是玩笑之語,實際上卻道出了他的心事。「怎麼,淺離要留我做客嗎?」他挑起秀眉,看著他。
「是呀,要是明年的春天你還在這里,我們再去賞桃花。」他半眯著眼,似乎在想像那一天的美好。他當然看得出葉玄真已經在計畫離開,可是他實在不願意這樣。
「明年?今年尚未過完,就想著明年,未免太遠。」
葉玄真邊說邊去拿酒,秦軒也在這時準備拿酒,不意兩人雙手相觸,彼此的溫度奇妙地交織在一起。葉玄真的手,有些冷中帶暖,如冬天的初雪,秦軒的手,是溫中有寒,如秋天的清風。
兩人心頭俱是一跳,又馬上分開。避開彼此糾結的視線。
葉玄真佯裝無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明年,實在太遠,未來是自己所無法掌握的。」
秦軒依著他的話接口,「未雨綢繆,總也不錯。」
他溫和地微笑,眼中流動著特別溫存的光彩。葉玄真看著他的笑,一見也笑了,不由自主。
「是呀,不錯,那就明年,我們一起賞花去。」
夜不知不覺來了,人也不知不覺有了些醉意。但秦軒始終沒有離去之意,而葉玄真也沒有趕他的意思。
「淺離,你可有作過夢?你可有自己想要而要不到的?」葉玄真認真地問他,這樣的話,若是全然的清醒,他是不會開口問的,畢竟如此內心深處的懷疑,是不能也不願與外人分享的,可是,此刻不同,因為他已是半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