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所愛上的那個人,他所承受的痛苦不亞于你!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罷了!」這個佷女有時確也固執得近乎偏激!太後硬是拽下她掩耳的雙手,肅容道,「當年的你執意要嫁給人鏡府的少主人,你父親深知用強硬的手段拆散這段姻緣,勢必會逼死自己的女兒,于是表面應允,暗中卻派出殺手中途攔截、行刺未來的女婿,結果誤刺了他身邊一個名叫墨玉的女子,那女子以身軀擋下了本是射向他的冷箭,死在他懷中。他雖悲痛不已,卻仍負傷趕回京城,打算先入宮中把搜集來的鐵證交給皇上,再急速接你出府完婚,而後遠離是非紛爭,從此與你雙宿雙飛!怎料一入京城卻遭皇上反戈相向,墜下城樓後,生死未卜便被人押往東陲邊境。他心中若沒有你,又怎會在性命垂危時還念著你的名字?他若是薄情人,又怎會在得知皇上將你選入宮中時吐血不止?毀婚書是你父親托人偽造的,他不能及時趕至,這誤會便再難澄清,若非皇上暗中派去的御醫回來稟報,哀家也不知這少年竟是如此重情重義!命運弄人,你入宮之事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只有獨自咽下血淚,不再作任何解釋,只盼你盡快忘情于他,此生過得幸福,便心滿意足!」說著說著,看慣了宮中薄情事的老太後也不禁紅了眼眶。
如意神情劇震,白著臉顫身站起,踉蹌後退幾步,只覺一陣天昏地暗,太後又說了些什麼,她再難听到,耳內嗡嗡作響,四周的景物在旋轉,宮娥們的臉都變得扭曲、模糊,扶著柱子,踏著虛浮的腳步,踉蹌著走出宮殿,涼涼的晨風迎面吹來,她深吸一口氣,沖著東門方向猛然拔足狂奔而去!
東門校場外面設了哨卡,如意奔至哨卡處,眼前突然一黑,竟遭人蒙住了雙眼、口鼻,強行拖拽了一段路,待雙眼能視物時,她已置身在了一處營帳,如兗陰沉著臉站在她面前。
「我要見他!」她的雙頰浮起一片異樣的潮紅,雙唇顫啟,「求您,讓我見見他!」
如兗如老鷹般犀利的眼神盯著女兒,沉聲道︰「這個當口,別來給我添亂子!」
「我要見他!」她失神般喃喃著,猝然握緊雙手捶向父親胸膛,「為什麼騙我?為什麼偽造毀婚書?為什麼要剝奪女兒此生的幸福?在父親眼里,女兒只是一枚棋子嗎?你說呀說呀!」
啪——
如兗突然揚手重重扇了她一個巴掌,怒道︰「羊知跪乳之恩!你是我如兗的女兒,理當孝敬父輩聆听教誨遵從為父的意願!沒有我,哪來的你?當兒女的不知孝順,天打雷劈!」
如意伸手撫著火辣辣的半邊臉頰,眼中淌下清淚,心口擰得濕漉漉的,冰冷冷的感覺透入骨血,「我不是你生下來便要利用一生的工具!你怎能如此自私?」
案親居然在她心中播下仇恨的種子,不止一次地欺騙利用她!案愛對于她來說是一種奢求!痛心疾首之余,她已無話可說,默默擦干淚水,默默轉身欲走,耳邊卻听得父親陰冷的話語︰「他不會來了,你那枚相思扣已成功地將他擋在蒼龍門外!你就老實待在這里等著看為父翻手作雲覆手雨!」言罷,往她腳下丟來一物,那是一枚沾滿猩紅血色的相思扣!
染血的一份相思——無望的情感!
顫手將它撿起,她眼角突然沁出一滴血珠,心口仿佛被掏空了,陰寒的風灌了進去。她抱著劇顫的身子緩緩蹲下,那顆裹血的淚珠沿蒼白的臉頰滑落,啪嗒滴在緊攥手中的那枚相思扣上,與他的血融合在一起,滿目血染的悲傷!她蜷著身子,哽咽聲悶在喉嚨里,如泣如咽的淒切悲沉!
幡然悔悟的是她,追悔莫及的是她,這世上可有悔藥?哪怕以命去換,她也願意!
「相爺!不好了!人鏡大人、人鏡大人來了!」
猝然闖入營帳的話語如電光劈開層層烏雲,如兗面色驟變,如意猛然抬頭,流淚的眸中迸出驚人的亮彩!
第四章殲奸臣斷青絲(1)
有風自東而來,吹散裊裊霧氣。晨露未,校場北面一處高粱地里新抽的女敕稈葉尖上掛了點點晶瑩的露珠。
斑粱叢簌簌抖動,魚貫走出七個人!
如兗出了營帳,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高粱地里冷不丁冒出的七道人影,引得校場內一片嘩然之聲,眾將士踮足翹首,爭相去看人鏡大人帶來的人選,那六個布衣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像是剛從炭堆里鑽出來,個個臉上黑不溜秋,蓬亂的頭發上還沾了些高粱稈子的碎屑,模樣兒是夠狼狽的,可瞅著他們昂首挺胸闊步走來的神態卻像是穿著世上最華貴最好看的衣飾,正得意地沖人顯擺!待他們走近些,眾人才瞧清那一張張黑炭似的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居然還笑得挺神氣!
如兗有些發怔地看著領頭走來的那一個,瞧瞧,人家邁的是醉八仙飄飄然若騰雲駕霧的步態,足不沾地連打幾個趔趄居然還倒不下去,「飄」得近些,一股子清冽酒香便撲鼻而來,聞那味兒就讓人有幾分醉意,敢情他今兒是整個人都掉到酒缸子里泡了個透?「飄」到中途打了幾個旋,好歹是分清了東南西北,再走個「蛇」字步繞好幾個彎才到了如兗面前,一開口,滿嘴癲笑挾著醇濃酒氣就把個宰相燻得臉發黑,這還不嫌夠,他一上來就把右胳膊往宰相肩上一掛,勒著人的脖子,扯著人頷下濃密的黑髯,眯著眼楮問︰「你小子啥時偷了別人的胡子粘自個嘴上的?小樣兒的還與爺爺我裝威風,嗝……粘得咋這麼牢?」
被他拔了幾根胡子,如兗半邊臉發青半邊臉又充血漲得通紅,那表情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你發什麼瘋?堂堂一品大員跟酒瘋子似的,還敢出來丟人現眼!」他一把拽回自個的黑須,拉著那酒瘋子走到校場東邊搭的彩棚里頭,見了皇上就告狀,「皇上,這個一品縣令醉了酒,連老夫都認不得了,還是趕緊讓他回去歇著……」
「哪個說我醉了?我這不清醒著嗎?」東方天寶兩手拍蒼蠅似的往如兗臉上一拍,回他一句,「你不就是那白臉奸雄曹操老賊唄,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得,這位喝了酒撒癲撒得是夠厲害,那話兒也夠損的!
臉上又挨倆鍋巴,如兗氣得眼里頭都冒了血絲,表情更加陰沉恐怖!「來人!」他猝然沖彩棚里一名將士喝令,「快將這酒瘋子逐出此地!」今日不同以往,在皇上面前,他全然沒了老實人受委屈的惺惺之態,皇上尚未發話,他竟擅自做主下達命令去驅逐一個同樣官居一品的大臣!
彩棚里服侍帝王的太監臉色大變,惶恐不安,兵部派來擔當守備職責的禁軍將士卻應聲而出,持刀向醉酒的人鏡大人大步走去。
神龍天子此時終于發話了︰「無憂醉酒錯在朕,是朕賜了他一壺珍釀二十年的女兒紅,才令他醉到今日。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撐船’,如愛卿不必與同僚計較太多,看在朕的面子上,你與他免傷和氣!」
持刀上前的將士听了皇上的話,足下微微一頓,目光轉向如兗,見他擺了手,這些將士才封刀入鞘,退了下去。
「皇上過于仁慈,對臣子未必是件好事!柄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此人今日不僅醉酒失態,身負皇命還姍姍來遲,分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臣可以大度些饒了他這一遭,但皇上不可以輕恕一個藐視國法的狂妄之徒!」如兗伸手戳指著死對頭的鼻尖,淨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兒來扣人一頂罪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