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個謊,既可免受牽連,又不至于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一舉兩得,如意算盤打得賊精!只可惜,他們料錯了情夢的性子,她可不是懵然無知、軟弱無能之輩,亦非膽小怕事、忍氣吞聲之人,她有的是智慧、更有韌性與這班欺世盜名之徒好生磨上一磨!
目光轉向窗外,她嘆道︰「今日是六月十五,離八月十五中秋,只剩兩個月了。去年中秋,四宮中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都無一人逃過劫難,三百余口皆命喪黃泉。今年中秋,南朱雀不知能否幸免于難?」
斗勺也重重嘆了口氣,順著宮主的目光眺望窗外——
今日這天變得可真快,幾道炫目的藍色閃電撕裂雲層,轟隆隆的雷聲響起,暴雨在瞬間傾盆而下。
「糟了!」
看到屋外的傾盆大雨,斗勺猛然想起︰「屬下今早剛貼出去的招親狀,這回可要被雨水沖糊嘍!」
「無妨!」
情夢不慌不忙地走至書案前,往墨硯內添了水,磨墨,攤開紙準備再寫幾張招親狀,「本宮只需再寫三張,明兒個你挑個顯眼的地方貼出去,料那揚州市井之徒定會將此事傳了開,到時咱們也無需再貼這招親狀了。」
斗勺點頭稱是,看外面的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他得趕緊跟客棧的店小二交代一聲,今兒個就在客房里用膳。
他悄然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情夢寫完三張告示,將一支紫毫放在水槽里洗了洗,掛回筆匣內,走至窗前,伸手接了幾滴清涼的雨水。
一陣微風夾著被雨水洗滌過的泥土清香透進窗子,她深深吸了口氣,頓覺精神爽朗許多。
置身在這舒適寧靜的房內,不論外面是風是雨,心里也踏實得很,她便多了份閑情逸致去欣賞窗外雷雨交加的這份大自然的賞賜。
窗外,雷聲漸小,濃暗的天際已逐漸透出些亮光,雨卻仍舊下得很大,雨簾織就白茫茫的一片混沌景象。街道、樓房籠在了雨中,變得模糊不清,她卻透過雨簾,清晰地看到對面胡同口蜷縮著的一個身影。暴雨中,這孤零零的身影顯得分外渺小。
看著被暴雨肆虐的這個身影,她心中原有的那份爽朗就打了折扣,方才還暗下決心不屑一顧的人,怎的總在不經意間闖入她的視線?是她的心里頭還有些微的牽掛、仍舊無法釋懷嗎?畢竟這個男人曾在她的新娘喜袍上遺落了一滴淚珠,而她也將喜袍的一小片衣角割讓在了他的身上,是一時憐憫吧?
但,他與她原本就是陌路人呵!又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
不願多想了,干脆利落地剪斷心中一縷煩絲,她正想關上窗戶,一頂突然出現在這條街上的翠綠色荷葉傘突兀地闖入了她的視野。
這頂秀氣的小傘悠悠旋到了街對面的胡同口,停了下來,突然如折斷的荷葉斜斜地墜落在地上,她便看到了原本遮蓋在傘下的那個人。
那是個女子,娉婷玉立的一個女子。
讓她記憶深刻的是那女子身上穿著的一襲金燦燦的裙裳,裙擺長長地拖在積滿雨水的地面,衣袖也是長長的幾乎拖至地面,袖口肥大,左袖繡了一只鳳,右袖織凰。繡工精致、栩栩如生,微微揮動衣袖,一鳳一凰便翩翩飛舞,煞是好看。
這女子走至胡同口,毅然丟開那頂荷葉傘,任由暴雨襲身,兩幅水雲袖揮揚間,她竟是沖著一直蜷縮在角落里的酒鬼奔了過去,也不管他身上有多髒,她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就像找到丟失已久的一件珍愛寶物,她緊緊地抓住了,再也不願放手。
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居然不顧女兒家名聲,在雨中緊緊摟抱著一個衣衫襤褸、落魄街頭的酒鬼,極不和諧的畫面落在情夢眼里,她便吃驚地睜圓了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淋在雨中的兩人。她看到那酒鬼一把推開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的女子,用力之猛,直將她推得跌了一跤,身上一襲金燦燦的裙裳浸了水,折皺起來,高盤的發髻也亂了,她卻渾然不覺,掙扎著爬起來,又撲上前去,再次抱住了他。
他毫不心軟地又一次推開她,她跌出去老遠,卻又爬了起來,跪在地上一下下地挪動膝蓋靠近他。他似乎被激怒了,沖她吼了幾聲,她哭著向他大喊大叫。
雨聲刷刷響著,情夢听不清這二人在爭執什麼,只知道他們似乎都非常激動。
他最終還是躲開了她的擁抱,扶著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獨自往街道南面走去。
女子急忙追上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伸手擦擦眼角。
即將轉出這條街時,搖晃著走在前面的他突然昏倒在地。跟在後頭的她驚呼一聲,倉皇奔上前,略顯吃力地將他背在身上,往南轉出了這條街。
情夢依舊佇立窗前,凝望二人消失的方位。
窗外,雨勢漸小——漸止。
夏日里的暴雨來得猛,去得快。瞧,一輪火球又高高懸在了碧空中,再次炫耀著它的威力,巷角的積水片刻就蒸發了。
胡同口冷冷清清、空無一人,正如情夢此時的心境,空蕩蕩的……
第3章(1)
暴雨過後,天已放晴,氣溫仍居高不下,街上行人稀少,大伙兒都躲在曬不到太陽的地方,納著涼,偷閑打個盹。傍晚來臨時,一些酒館、青樓才真正熱鬧起來。
揚州城以南的揚子渡口,更是熱鬧非凡。一艘艘彩綢裝點的畫舫停靠在了岸邊,船頭豎著的竹竿上高高地挑起一串串大紅燈籠,諸宮調悠揚在河面上,船艙內燈火通明,隱約可見舞裳翩躚、觥籌交錯。
有道是︰馬行無力皆因瘦,人不風流只為貧。
仗著囊內有些金銀,公子哥兒、大佬爺們都興致勃勃地趕了來,听著小曲,賞著舞姿,暢飲佳人獻上的美酒,確是好一派紙醉金迷!
河岸另一頭漫步走來兩人,看似一主一僕.主子一身淺青色襦衫,笑容婉約,舉手投足間均顯得溫文爾雅。僕人緊隨于後,著一身灰色布衫,一對細縫眼開合間閃過一絲精芒,顯露幾許沉穩干練。
看這二人也像是來找樂子的。尤其是那位主子,口角含笑,一路走一路看,悠哉悠哉地逛到河岸邊擠作一團看熱鬧的人群外圍,一臉好奇地想往人群里鑽。尾隨在身後的僕人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主子的衣袖,道,「宮主,您一個女兒身怎可往男人堆里扎?」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主子頗瀟灑地揮一揮寬大的襦袖,道︰「本宮出門前特意在身上‘刀尺’了一番,此刻在旁人眼里,本宮就是那濁世翩翩佳公子,只要你不泄露本宮的底兒,又有哪個辨得出真假來!」
僕人瞪著眼前這位「濁世翩翩佳公子」,問︰「您故意改裝成這副模樣,該不會是想學那浪蕩公子上花船放浪一回吧?」
「有何不可?」主子掩唇呵呵一笑,「本宮也想嘗嘗鮮,開開眼界呢!」
「宮主!」僕人那兩根扁眉成了「八」字型,他抽搐著嘴角,說道,「您可別嚇唬斗勺啊!這鮮哪是您能嘗的!」
喝!听他自稱斗勺,那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可不就是情夢麼!泵娘家今兒個還在拿人尋開心?
丙然,溫溫綿綿的語聲一出,又是調侃人的語氣︰「你們男人嘗得,本宮就嘗不得麼?」昨兒個姑娘家不就身披喜袍、乘坐大紅花轎闖過送葬儀陣上門逼婚了嗎,江湖兒女,行事、作風怎能被圈在世俗觀念的小框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