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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招親狀 第10頁

作者︰樂琳瑯

她徑自擠入人群前方一看,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月兌口道︰「是他!」

斗勺上前,順著她視線所指的方位放眼望去,只見河面上並列呈一字排開的畫舫中,有一艘以純金色錦緞裹頂的畫舫尤其醒目,船頭甲板上有兩人,一男一女。男的坐在船舷上,身上穿一襲髒兮兮的破爛布衫,褲筒高高卷起,赤著的雙足浸泡在水里,正低著頭呆呆地凝望著水中倒影。女的雲發高盤,姿容艷麗,身上穿一襲金燦燦的裙裳,長長的裙擺呈荷葉狀鋪在甲板上,兩幅水雲袖各繡著展翅欲飛的一鳳一凰,懷抱琵琶,正時斷時續地彈奏著一曲憂傷的音律。

斗勺不解地望著金色畫舫中那兩人,若他沒記錯,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子,應當就是昨日被「醉八仙」的堂官拋出窗外的那名酒鬼。再看那女的,雖稱不上風華絕代,卻也艷麗動人。何況,她的這艘畫舫布置格局均高出其他畫舫足足一籌,想必這女子的身價頗高,手頭不闊綽的男人們通常連這畫舫的邊兒都沾不著,她又怎會讓個邋遢的酒鬼近身來,還不惜親自彈曲,取悅于他?怪哉、怪哉!難怪有那麼多人圍在這兒指指點點。

斗勺這廂是百思不得其解。情夢也微感詫異,想不到時隔半日,就又見著這兩人了。她沒料到的是,這金衣女子居然是揚子渡口的一名「船娘」。

她暗自猜測這二人的關系,金色畫舫上此時悠悠傳來了歌聲,卻是彈奏琵琶的金衣女子紅唇輕啟間吐露的心聲。她細細聆听,歌聲縷縷傳入耳中︰

曉風干,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

……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短短幾句歌詞,金衣女子反復地唱。原本背對著她的男子搭在船舷上的手漸漸合攏,緊握成拳,又猛地松開,下一刻,又緊握成拳,再猛地松開,如此反復,直至那歌聲重復唱到第九遍時,他霍地站了起來,一旋身,掀開艙口那層布簾,躲進艙內。

拌聲戛然而止,一滴淚水從金衣女子的眼角滑落,墜在琵琶上。

岸上的情夢清晰地听到那女子的一聲嘆息,不知怎的,她胸口又燒起一把無名火,當即想也不想,提了口氣,飛身躍過踏板,輕盈地落在那艘金色畫舫的甲板上。

斗勺大吃一驚,連忙提氣輕身,凌空尾隨而上。

圍觀的人群頓時發出一片驚呼。

金衣女子見自己船上突然多了兩名不速之客,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少頃,她又恢復了鎮定,只拿兩眼兒瞅著情夢,不言不語。

情夢負手而立,沖金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歌聲沉郁哀婉,扣人心弦!本公子听得出姑娘此曲用心良苦,但這一番苦心實不該浪費在一頭牛的身上!」

「牛?」金衣女子疑惑不解地望著這位侃侃而談之人。

「不錯!是一頭又臭又硬又倔的牛!」情夢瞄一瞄遮了層布簾的船艙說道,「對牛彈琴,牛怎知彈琴者的一番苦心?」

金衣女子這才會意,微微一笑,「姑娘真是位趣人兒!」

她喚她「姑娘」?情夢趕緊往自個兒身上瞅了瞅,卻找不出破綻,心里直納悶︰今夜精心「刀尺」的一身襦衫,應當讓她看起來像一位溫文爾雅的書生,怎會被這女子一眼識破?

金衣女子指了指她的耳垂,但笑不語。她這才恍然大悟︰這世間哪有男子穿耳洞的?

被人當面戳穿,情夢亦是面不改色,呵呵一笑,「姐姐好眼力,小妹佩服!」

金衣女子見她落落大方、笑容可親,心中多了分好感,「听姑娘口音,好像不是揚州人士吧?」

「小妹朱雀,江南人士。」情夢半真半假地答,又問,「敢問姐姐如何稱呼?」

金衣女子卻道︰「如我這等風塵女子,賤名不提也罷!」

情夢不以為然,「聲妓晚景從良,半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一生之清苦俱非。依小妹看,姐姐是涅而不緇,何須自慚!」

一听此言,金衣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笑道︰「朱雀姑娘好口才!賤妾念搖受教了。」

「念搖?念搖……」

金衣女子听情夢喃喃念著她的名兒時,神色一黯,雙眸含怨帶愁地望了望船艙。

船艙內突然傳出「乒啷」一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念搖一驚,忙奔至艙口掀開門簾往里一看,就見躲在艙內的他剛砸碎了一只已是空空的酒壇,醉醺醺地走至酒櫥前,拉開櫥門又抱出一大壇子酒,咕咚咕咚牛飲起來。

見此情形,念搖心如刀絞,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奪走他手中的酒壇,顫聲勸道︰「我求求你,別再喝了行不行?酒喝多了會傷身的,別再糟蹋自己了!」

他想必是醉了,嘴里喃喃糊糊地咕噥幾聲,打著酒嗝,伸長了手就抓向她懷中那壇子酒。她向後退開幾步,口中仍苦苦相勸︰「舊傷未好,你就忍一忍,趁那個癮沒上來之前,別再多喝了。」

苦口婆心的話,他是一句也听不進去,屢次伸手仍拿不到那壇酒,心頭便冒了火,他猛地撲上前去,劈手奪來酒壇子,一把推開了她。

她驚呼一聲,身子被推得飛出艙外,幸虧情夢眼明手快一把抱住飛出來的人兒,使其不至于落入水中。

念搖被她抱在懷里驚魂未定似的瑟瑟發抖,痛苦地嗚咽一聲,淚水就像泄了堤防般洶涌而出。

情夢把懷中的淚人兒交由斗勺扶著,自個兒大步邁至艙口卷起門簾,就見那酒鬼蹲在艙內一個角落,舉著一大壇子的酒拼了命地往嘴里灌,船艙里滿是酒氣,還有一個酒壇子被砸碎在艙板上,弄得船艙內一片狼藉。

看到這一幕,情夢的臉上幾乎能刮下一層霜。她徑直走到酒鬼面前,一腳踢飛他手中的酒壇,壇子從船艙開著的兩扇窗口飛了出去。酒鬼愣了一愣,又起身一搖三晃地走到酒櫥前,拉開櫥門重又抱出一壇子酒來。

情夢看著那酒鬼緊緊抱住滿滿一壇子酒,遠遠地躲開她,蹲到另一處角落里,正欲拍開壇口的泥封,她已追上前來,這次沒再踢那壇子酒,她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領,一使勁將他拎了起來,干脆利落地往窗外一丟,在念搖的驚呼聲中,他整個人「撲咚」一聲直直墜入河水里,眨眼間已沒了頂。

念搖猛地掙月兌斗勺的扶持,驚慌失措地撲到船舷邊,沖著泛開圈圈波紋的水面,揪心地呼喚︰「恩公!恩公!」

情夢听得一愣,本以為那酒鬼是念搖的負心漢,怎料她竟沖這樣一個醉生夢死的人月兌口喚出「恩公」二字。更奇怪的是,那酒鬼落水後居然沒有掙扎,任由河水瞬間吞沒了他,倒像是一心求死。

念搖喚了幾聲,一咬牙就想往河水里跳,幸虧斗勺在旁一把拉住了她,但她仍掙扎著想往水里跳。

情夢見狀一驚,忙走至艙外,持起舷側一根撐船的竹篙,再沖斗勺一使眼色。

斗勺忙將丹田一股氣運至掌心,往河面拍出一掌,水面突然急劇震蕩,情夢順勢將竹篙插入水中飛速攪拌,水面突漲,股股水流飛快旋轉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隱約可見一個人影被夾在旋渦里,竹篙一翻一挑,準確無誤地把水中那人挑起,往回一送,那人就被送回了甲板上。

水面又恢復了平靜,倒是岸上傳來一陣熱烈的鼓掌聲,有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起哄道︰「好功夫!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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