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冷笑道︰「崔浩早給我打進了大牢,羽翼已除,只是順藤模瓜之際,卻找出一些趙賢正罪證的線索。」
「他為何要殺我?」他百思不得其解。
「趙賢正本是夏國人,你當年一把火燒得是痛快了,卻燒死了他的父族親人,只剩當時在興都經商的他逃過一劫。現在你已經不是皇帝,沒有了權勢,他還能饒得了你?」
「原來如此。」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他問︰「你不會是趕過來救我的吧?」
青衣人怒瞪他一眼,良久,淡然道︰「以你的功力,他們還不是你的對手。」
這下,他听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你是怕我因顧忌道士的話而枉送性命,又怕我一念之差動了殺念,律風,你也算用心良苦了!」
律風眼眸微合,神情有些疲憊,「我是不想你糟蹋了公主惟一的機會,公主她……」
齊硯苦澀一笑,知他之意。
良久,兩人皆無語,默默感懷自己的傷心事。
「燕姬傷好後就出宮去了,她可能會去找你,你莫要再傷她了,況且,公主很喜歡她,你要是……」心中愁苦,律風話也說不下去了。
「我明白。」齊硯接口,「沒想到,你也相信道士的話。」
「對別人來說,也許那是無稽之談,可對你我來說,卻是惟一的機會。」
明月下,兩人背向而行,走向注定的命盤。一個注定恩澤天下,卻抑郁而終;一人注定天涯漂泊,終與愛偕首。
☆
三年後
喧鬧的大街,夾雜著南腔北調的吆喝聲,行人匆匆,圍堵看熱鬧的也不少。
一個頭戴斗笠,身著青衣的男子冷漠地穿梭在人群中,那背影,很孤單。
三年了,你在哪里啊?!心底最深切的呼喚,化為眼底的寂寥,他的步伐,很沉重。
街道的一角,上演著毫無新意的孤女賣身葬父,慘遭惡霸調戲的戲碼。沒有人伸出援手,誰也不敢去招惹鎮上有名的惡霸。
那男人視若無睹地走過,眾人再次發出失望的嘆息聲。
正當那個該死的惡霸準備當街強搶民女時,那男人又倒轉回來。他沒忘啊,他是要行善積德的,他從沒忘過。
眾人眼前一亮,真是位大俠呢!
「放開她。」低沉而冰冷的嗓音從斗笠下傳來,讓周遭的人都凍成了冰塊。
「憑……什麼……放開……她。」惡霸嚇得牙齒格格打顫,只差尿褲子了,但仍拼命地維持惡霸該有的形象。
男人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跪在地上啜泣的姑娘,「拿去。」
「你……敢管……老子的……閑事?」惡霸也要有職業道德,怎可一開始就夾著尾巴逃呢?
沒有人看見劍是怎麼出鞘的,但當所有人都看清楚時,劍已經架在惡霸的脖子上了。他嚇得屁滾尿流,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倉皇而逃。
男人走出一段距離,那姑娘仍遙遙地跟在身後。
「你跟著我干嗎?」男人十分不耐煩。三年來,他救了不少人,對那些所謂要報恩的人煩透了,恨不得一刀殺了干淨,要不是……
「爺救了我,又買了我,爺以後就是我的主子了。」姑娘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她。」男人的聲音有些空茫,似陷入了無盡的回憶。
好奇怪的人啊,剛才明明是救的她,怎會說是救的旁人呢?姑娘繼續跟著。
男人回過頭來,低吼︰「別再跟著我,不然就把你賣到青樓去,該死的積德行善……」
空氣中依稀傳來低啞的嗓音︰「行善積德不好嗎?」
男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思念快將他磨瘋掉了,他居然听見了她的聲音。
泵娘嚇得目瞪口呆,英雄形象瞬間幻滅,碎了一地玻璃心。
他……是大俠嗎?
「姑娘,別再跟著他了。」一抹紅影飄過,追隨男人的方向而去。
泵娘再次目瞪口呆,好美的──女子啊。
☆
又過了五年。
邊塞明月,為無限沙漠染上了一抹銀妝。
男人踏沙而行,如履平地。歲月,淡化了那刨心刮骨的痛;思念,卻如影隨形,慢慢地蝕空了他的五腑六髒。心,好空!
「你跟了我八年,還不死心嗎?」男人沒有回頭,只是腳步放慢了許多。
身後響起嬌脆的女子聲音︰「你呢?找了八年?你死心了嗎?」
「我的事不用你管。」男人有些惱怒,腳步卻放得更慢。
女子有些喘息,但仍固執地跟著,「她已經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你我都是親眼所見的,你為何還要相信那臭道士的鬼話?他是騙你的……」
「夠了。」男人擺明了不想听。
「你找了八年,找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塞外,你到底想要證明什麼?死而復生的鬼話嗎?」女子激動異常,跌倒在沙地上,嚶嚶啜泣起來。
男人停下腳步,嘆道︰「燕姬,出了這沙漠,別再跟著我了。」
「你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轉身把我丟下,你是怕我死在這荒漠中嗎?這些年,你不斷地行善積德,換回了什麼?齊硯,不要再逼自己了,再這樣下去,你會發瘋的!」
「我已經瘋了,在她離開我時,我就瘋了。」八年了,這是怎樣的一種思念啊!讓他在還是壯年時,就白了雙鬢。
「齊硯──」她呼喚著他,也心疼他的痴傻。洛姐姐,你泉下有知,看見他如今這般模樣,怕是也要後悔當初的決絕吧。
齊硯回過頭來,走到她的身邊,表情有些復雜,「你恨我嗎?」
她一愣,隨即明白他意指何為。她搖首,美眸一黯,紅唇輕啟︰「我不恨你。」
齊硯將她扶起,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如果說,我這一輩子有虧欠的人,那就是你了。」
她昂首,淚眼望著他,縱身投入他的懷中,放聲大哭。
他有些僵硬,輕拍她的肩。這八年來,他早忘了怎樣和女子相處,心里只剩下一抹深深的牽念,雲琛啊!
良久,她終于平靜下來,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硯,讓我跟著你吧,我不會拖累你的……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找到了洛姐姐,我不會使你為難。」
他,頷首,感動涌上心頭,卻不是情動。
突然間狂沙大作,一波接一波的沙浪向他們席卷而來。
「出來吧,炎魔。」
狂沙中走出一個俊美無儔的男子,他嘴角含笑,看起來有些邪氣詭異,「我說過,會找你報仇的,沒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臨死之前,還有美人相伴,也算我對得起你了。」
「你想怎樣?」
「這是我的地盤,你還這麼囂張!」狂沙漫天,全撲向齊硯,把他硬生生埋在沙土里,只剩一顆腦袋露在沙面上,「活不活得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炎魔轉身離去。
雖不願承認,但炎魔放他一馬卻是事實。他放過了燕姬,也就是換個方式放過了他。
「謝謝。」第一次向人道謝,有些別扭、有些難堪。
「你不用謝我,這是弄雨的意思,她看在這些年來,你為了公主受盡苦楚的分上,才不準我殺你的。」停頓片刻,空氣中又傳來他的聲音,「師兄,你真的變了。」
☆
物換星移,轉眼之間,已是十四年過去了。
明月如鏡,池邊的蘆葦因低溫而凝結成點點白露,銀白月華,灑滿一地。夜風陣陣,卷起塵沙,吹得那層層白花如浪翻滾。
男人醉臥池邊,身旁有十幾個酒瓶,十足一個醉漢模樣。
夜,很靜。除了風聲、樹葉聲,就只剩下男人的夢囈,仿佛在喚著心愛女子的名字,那蒼涼的聲音,讓人心痛。這時,世上千萬種聲音,都化為「雲琛、雲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