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鉗住她的手腕,不在乎力道是否會捏碎她的手骨,飛身上了城樓。
「啟察皇上,燕姬未死。」羅浩上前稟報。
雲琛一僵,身軀發顫,她抓緊齊硯的雙臂,指甲陷進了他的骨肉里也不自知,「燕姬為何要死?」
齊硯輕笑一聲,順勢把她攬進懷中,撫上她的頸子,似戲謔、似挑逗,「我倒是忘了你看不見,雲琛啊,你不知道你錯過了怎樣的一出好戲,可惜、可惜……」
羅浩拱手請示,「怎生處置,還請皇上示下。」
「你說呢?雲琛。」他在她耳邊低喃,似在說著最溫柔的情話,「看見城樓上的人了嗎?」
她一顫,想起燕姬、冬兒……一個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形,她扶在城樓上干嘔起來。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千萬片,片片飄散在空中,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後悔了,後悔因為一時情動留了下來、後悔那日金鑾面聖、後悔月下為他撫琴,後悔……遇見了他。「悔啊!」
「別向下吐啊,雲琛,他們的尸體還沒來得及清理呢。」他繞起她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你真聰明,雲琛,一點就透,我想你定然是猜到了。」他輕佻地把手附在她的胸房上,攫取她的柔軟,「這里──有著怎樣的一顆心啊?」
她沒有流淚,因為淚已流盡;她沒有悲傷,因為痛已蝕骨;她沒有絕望,因為有希望才會絕望。
她听不見外界的聲音,看不見外界的景象,連觸模到的,也是無所覺。
「殺──」魔音入腦,她醒了,徹底地醒了。她能看見,也能听見。
看見了──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听見了──慘絕人寰的哀號;
聞到了──濃重腥臭的血腥味。
天地間一片死寂,只余她活了下來,可她活下來又有何意義?她錯了,錯得離譜,錯在以為能改變他。她要贖罪,為他,也為她……還是死了的好,死了,就會不再痛苦。
她抽出他腰間的寶劍,效仿弄雨。
他輕蔑一笑,「不自量力。」劈掌,奪劍。
她劍鋒突轉,直刺他的心窩。
他無從防備,倉促退開。
她橫刀自刎,毫不眷戀。
齊硯接住她下滑的虛軟身子,驚恐地看著她頸間流出的艷紅的血液。他以為她要自盡,不假思索地去阻攔她。可他忘了,她的心本就百轉千折,自盡是她本意,也是她的誘因。她明知他會阻攔,所以她讓他認為,她是要刺殺他,轉移了他的注意。
她如願以償,死他的眼前。她寧可死、她寧可死也不愛他……
他沒能攔住,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她,執意要走,他攔不住;他,不甘心,屠了西郡。
她,一心求死,他攔不住;他,不甘心,又該如何?
狂怒、悲憤、哀傷、空茫,折磨著他。失去了她,他該何去何從?殺了再多的人,又能如何?她寧可死啊;奪回了她,又能如何?她寧可死啊。
他要她的尸體做什麼。他只要她愛他,只要她愛他而已,這,很難嗎?是他錯了嗎?
不,他沒錯,錯的是她──是她。不準死,我不準,你敢離開我……他的心在狂喊,卻一句也沒能道出嘴邊。
她氣若游絲,抬起無力的雙臂,染血的柔荑溫柔地撫上他的臉孔,「願我的血……洗去你滿身的罪孽……願我的生命……換回你的良知……願我的魂魄……保護你不被邪魔所侵……齊硯……我是愛你的……是真的……」此刻,她終于明白︰是她一手發動了今日的殺戮,如果他是罪人,她又何嘗不是?他的罪、她的孽用她千年的功德來化解吧。
她的身軀化為一道輕煙,消散在他的懷中。
最終,他什麼也沒留住;
最終,她到底舍他而去。
我愛你──她低柔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縈繞,可人已逝,魂已散。
「不──」一聲如受傷的野獸的嘶吼響徹長空,直達雲霄。
第十章死而復生
風雲變色之際,道士出現了。
那個道士告訴他,他的殺孽太重,那些被他殺死的人凝結成邪靈,爭相吞噬她祥和的元神。
那個道士告訴他,她墜入了阿鼻地獄,永不超生,為他贖罪。
那個道士告訴他,她神仙無救,他卻能救。
那個道士告訴他,她為渡化他而來,只要他能真心悔悟,屏除殺念,她就能死而復生。
他相信了。
他放過了所有的人,甚至放棄了帝位。
他遠走天涯,只為那能讓她死而復生的機會。
她愛他啊,他听見了,他沒有放棄,從來沒有。
☆
一年後
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終會陣前亡。那他呢?一個棄位之君,是否也該死在那些對他早懷異心的臣子手中?
夜黑風高,林中除了蟲鳴蛙叫聲,就只有輕微的喘息聲。一群黑衣人把一名身著玄色長袍的男人團團圍住,刀劍在幽冷的月光下閃著寒光,卻無一人敢冒進。
若寒星的黑眸睥睨這些鼠膽匪類,森然道︰「崔浩就派你們這些跳梁小丑來殺我嗎?朕……我以前倒真高看了他。」
一個不受激的「勇士」揮刀上前,下盤不穩,出手拖泥帶水,猶如大黑熊跳舞。
男人冷笑一聲,腰間軟劍閃出,直逼那人咽喉。他只需輕輕一抹,保準黑熊乖乖見閻王,可不知怎的,男人劍鋒突轉,只傷了那黑熊的左肩,饒了他性命。
此時,一個貌似首領的黑衣人高喊︰「王爺說得沒錯,他不敢殺人,兄弟們,並肩子上啊。」
二三十黑衣人蜂擁而上,或砍、或刺、或挑,都無法沾到男人的衣袖。刀光劍影中,男人猶豫了,殺或不殺?那道士說,不能再造殺孽,這些人定然殺不得。可如果不殺,他就無法月兌身,況且,如此纏斗下去,耗盡了體力,如若再來一批人的話,那他……
電光火石之間,男人的念頭轉換了千百次,始終徘徊在殺與不殺的問題上。
濃重的殺氣撲來,驚飛了林中倦鳥。看來,一批更厲害的殺手到了。
他們迅速加入戰團,個個招式精妙,卻也十分陰毒。明槍、暗箭,讓人防不甚防。轉眼之間,男人的右肩著了一枚暗器,流出了黑血。有毒!頓時,男人怒氣橫生,暴喝一聲,準備大開殺戒,什麼積德行善,全諸拋于腦後。
一名青衣人從天而降,長劍所到之處,傷敵一二,斃敵五六,十幾招搏殺下來,殺手死傷過半,余者見大事不妙,盡皆逃竄。濃密的樹林中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你不在興都呆著,跑到這邊陲小鎮來干嗎?」男人捂住肩傷,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這毒性甚烈啊。
青衣人拋出一物,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弧,「接著。」
男人接過,是一白瓷瓶。他倒出瓶中之丹藥,仰首服下,無絲毫感激之意,反而嘲弄對方︰「皇帝寶座坐不穩了?被人踹了下來?」
「那些渾蛋還不是你養出來的,現在遭反噬了吧。」恨自己多管閑事救了他,像他這種人,死有余辜。
男人冷哼一聲,徑自運功驅毒。不到一盞茶的工夫,白氣從他頭頂冒出,流出的黑血也漸漸轉紅,內息已順,他方道︰「崔浩造反了?」
「嗯。」青衣人也不搭理他,走到第二批殺手的尸體旁搜索,他從「他們」的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順手拋給他身後之人。
「咦,是趙賢正的人!」男人微訝。
須知,趙賢正乃當朝戶部尚書,為官謹慎,無大功也無大過。當日救雲琛,他也算有功一份。誰料想,他是在晦光,連他也給瞞過去了,果真是老狐狸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