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生的臉色霎時變青。
「是你!」
「對,是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見許文生激動地拍桌子站起來,他傷腦筋地搖了搖頭,「你只記得我母親是個酒家女,怎麼就記不住我母親姓什麼?或者你是故意不去記?」
許文生嘴唇直哆嗦著,不知道是說不上話來還是被說中了什麼心事。
「說起來,賀劍那家伙,還是我表哥呢,晦氣。」
說罷,也不理許文生的臉色有多難看,他直接站起來,「如果十八歲那年不是突然被你找回來,沒有去墓園祭拜母親,或者我就不會遇到剛好也去祭拜母親的某個人,那麼,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母親老說微笑可以幸福,卻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哭得那麼傷心……原來不是因為太想念你,是因為她當年不顧家人反對,嫁了個沒用的男人,那個男人非但拋棄了為了生計只得當酒家女的她,還害死了與她相依為命的哥哥。」
「那、那都是假的……」
許文生結巴著,臉色慘白,「你、你不要听別人胡說。」
「我想,人稱‘鐵娘子’的那個某人,應該不會胡說吧?」
「是她……」
「我會再來看你的。」
說罷,不再看許文生難看到不能再難看的嘴臉,他放下了對講機,可臨行前又把對講機拿起,補充︰「忘記告訴你了,十五歲那年,我身上還發生了一些事,除了熙康有可能知道,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
許文生駭然地瞪著他。
「抱歉了父親,因為我的關系,害得你那些貴重的贓物都得安排在周四晚上出貨卻還是屢遭繳獲。」
「你、你、你……你是……你難道是……」
「不管如何,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那麼的精神吧。」
放下對講機,他離開。
離開,其實這兩個字眼可以用很多方面的含義,離開一個人,離開一個城市,離開一個國家……
又或者,離開一個過去。
但比較諷刺的是,當離開了這個過去後,他回到了另一個過去——美國。
深冬,哪里都是白雪茫茫。
走在曾經與某個人共同生活過的街道上,他背著簡單的行囊,依循著記憶里的地圖,徐徐地重游,試著拼湊過去與現在的不同。
華燈初現,微弱的光線被飄飛的雪擾亂著,也模糊了雪地上的人影。
穿過為了保護她于是曾經被人毆打個半死的小巷,走過一起堆砌過雪人的公園,數著她曾經孩子氣地數過的長梯,笑看著那幢依然屹立的她不怎麼喜歡的格調古怪的圖書館,然後,終于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起生活了好幾年的小洋房。
翻找出帶著幼稚裝飾物的鑰匙圈,看著上面那可笑的形狀仿佛是草莓的裝飾,不禁想起她強迫他收下這份「禮物」的情景。
「你不收我就告訴父親,說你要撇下我十五天。」
十六歲的她明明比他還孩子氣,但老是喜歡在他面前端出長輩的姿態。
「我沒打算撇下你。」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左手上還纏著固定骨骼用的繃帶,怎麼看怎麼像是重傷未愈,而右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搗弄著紙碟里的蛋糕。
「你就撇下我嘛!人家來找你的時候你不是很高興嗎?」
「我沒有很高興,還有,這麼丑的鑰匙圈你拿回去,我不要。」
他放下叉子,把桌上那可笑的草莓鑰匙圈拿起,遞到她的面前。
「人家做得很辛苦的……」
他沉了沉眼簾,「你做的?」
「嗯,起模的時候還燙傷了指頭!」
仿佛獻寶似的,她向他晃了晃纏滿了小繃帶的十個指頭。
「好。」
他撇撇唇,收下了鑰匙圈,「生日禮物,我要了。」
「那撇下我的事情……」
「不要得寸進尺。」
才想把鑰匙圈收進褲袋里,卻被她突然搶了過去,他不禁挑了挑眉,奇怪地看著她。
「你就去嘛!明明很想去的!作為交換……我、我不強迫你收下這個禮物就是了。」
回憶頓住。
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來,都覺得與她相處的點滴,記憶滿滿。
這房子,是熙康與他共同買下來的,只是,多年不曾回來,也不知道這鑰匙能否把門打開。
一邊想著,一邊把鑰匙放進去。
「咯。」門順利地打開。
走進去,試著按了電燈的開光,居然還沒有停止供電。而在光明里,只覺得這房子似乎干淨整潔得有點不可思議。
再看通往二樓的樓梯,如同印象中地擺放著厚厚的字典。
他笑著走過去,一邊走上樓梯,一邊撫觸著張貼在牆壁上的法律條文,不禁回想起某個小傻瓜,背錯一條法律條文,便喝一口最討厭的黑咖啡以作懲罰時露出的委屈表情。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是她的房間。
推開門,借著一樓的燈光,看著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布置,依然堆滿了書的佔了房間絕大部分空間的書架,幾乎被書淹沒的床,還有凌亂一地的糖紙。
「你為什麼老把糖紙亂丟地上啊!會有螞蟻的!還會有你最怕的蟑螂!」
苞在她身邊的時候,在外面他是保鏢,在家里倒像是個老媽子,一天到晚給她善後清潔。
而往往,她會從被書淹沒的床上抬起頭,沒心沒肺地說︰「怕什麼,都被你洗干淨了,不會有奇怪的東西爬過來的……」
「洗干淨也是!你就不能正正經經地把糖紙放在罐子里面收藏嗎?」
「可是這樣才好看嘛!而且這些都是戰利品!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禮物耶!」
「我送你的是糖果,不是糖紙!」
「人家就喜歡這樣嘛!」
明明記得那年離開前,他還特地給她收拾了一地的糖紙,用他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盛載著放到她的枕頭邊,沒想到他離開了以後,她又把糖紙亂丟一地了。
才想著,已經慣性地把糖紙全部撿了起來。
其實,當時他送她的也不過是在便利店買東西抽獎得來的廉價糖果,她卻寶貝得像什麼似的。
沒找到可以裝糖紙的東西,他只好把糖紙先放到了外套的口袋里面。
第10章(2)
再往閣樓走去,那里有他的房間。
而沿途的牆壁上不再粘貼著那些艱澀的法律條文,而是掛著一面面形狀奇怪的鏡子。
在幽暗里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仿佛又听到某人自以為聰明的笑聲。
「嘿嘿,這樣你就該了解到你板著臉的時候有多麼的難看了吧!」
安裝了鏡子的那天,她一直拉著他在這條樓梯走來走去,要他照照這個鏡子照照那個鏡子,也不管他翻了多少個白眼,就跟他擠在同一個鏡子面前,明明不懂做鬼臉卻偏要端出長輩的姿態教他做鬼臉。
自然,這些鏡子的功效,並不是用在他的身上。
「看清楚了,要威懾別人的時候,要這種表情。」
幾天後,換他端出長輩的姿態,跟哭得雙眼通紅的她擠在同一面鏡子前,教她如何在法庭上以表情懾人。
「明明鏡子是為了你買回來的。」
後來,某人納悶地扁了嘴巴。
而他,表面上無動于衷,夜里卻笑歪了嘴。
終于來到了閣樓唯一的房間前。
看著依然掛在門外的幼稚掛件,瞪著那用英文串成的標語,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失笑。
「有熊出沒,要小心!」
把掛件掛上去的時候,某人討好地嬉笑,「人家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適合你的標語,你是不是很喜歡?」
而他,直至今天,依然只有翻白眼的回答。
終于推開了房門。
他的房間很簡單,就一張床,兩個衣櫃。
為什麼會有兩個衣櫃,因為其中一個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