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證實的?」
「霹靂門專管制作火器的風長老承認了。」
「風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陣咳嗽。
「風白局不是在兩個月前已被逐出霹靂門了嗎?」一個被驅逐的長老,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戰楓凝注如歌,她咳出兩頰病態的暈紅。
「是。」
如歌待咳嗽輕些,抬起頭來,望住他︰
「爹的死,確實是霹靂門所為嗎?」為什麼她總是覺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戰楓的瞳孔漸漸縮緊。
「你在懷疑我。」
他的聲音冰冷如刀。
風,穿過竹林,竹葉颯颯而響。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盞冰涼。
茶冰涼。
她仰首正要飲下。
戰楓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輕輕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病了。」他的聲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傷身。」
她和他許久未曾離得這樣近。
他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將茶盞放回石桌,然後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謝你關心。」
疏遠淡漠的口吻。
戰楓眼底的深藍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輕聲道︰「我怎麼會懷疑你呢?」她笑著,靜靜瞅他,「難道我還會懷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說一個笑話,眼眸卻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戰楓亦望住她。
深藍的身影倔強而孤獨。
如歌扶住額頭,輕嘆道︰「霹靂門嫌疑最大。如果你確認是他們,接下來會怎樣?」
戰楓冷道︰「徹底摧毀。」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仿佛竹葉上的雪,有說不盡的清煞。
「我也決不會放過殺害爹的人。」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靜默一會兒。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歡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對戰楓道︰「沒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點頭。
如歌的長發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驚人的單薄。涼風一吹,她禁不住又輕咳起來。
忽然——
戰楓彎下腰,將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撿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腳步微微一慢。
「大夫開的藥方,要按時吃。」他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聲音輕不可聞。
竹林的風吹揚起她的裙角。
她終于還是沒有回頭。
「多謝。」
她離開了竹林。
戰楓的身影在午後的寒風中,深藍孤獨。
翌日,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江南霹靂門以秘制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自此但凡繼續與其有交往的門派均列為本莊之敵,且,霹靂門長期研制殺傷力驚人的火器,為害一方,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故,烈火山莊提請江湖各門派一並攜手清整霹靂門,重還武林安寧。
此公告一出,天下無刀城率先響應。
天下無刀城選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莊調遣。
江南十八塢、水船幫、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積極響應,表示一切行動听由烈火山莊指揮。
頃刻間。
江湖中大變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輝。
窗內一燈如豆。
柔柔的火苗輕盈跳動,將縴細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牆上。
如歌沒有睡下。
她披著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書,輕輕咳嗽著。她的臉龐日見消瘦,單薄的肩膀仿佛輕輕用手指一觸就會碎掉。
薰衣往暖香爐里多添些炭,輕聲道︰「還不睡嗎?」
如歌笑一笑,眼楮依然看著書︰「還早。」
「藥吃了嗎?」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藥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模模藥盅,道︰「有些涼了,我重新熱過再送來。」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涼些也沒有關系。」反正她已經喝了許久的藥,都未曾見好。
薰衣沒有讓她喝,動作很輕柔,卻很堅持︰
「藥冷傷身。」
如歌搖搖頭。
恍惚間覺得她好像在哪里听過很像的一句話……
……
……「茶冷傷身。」……
……戰楓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藥盅,忽然臉上閃過抹奇特的神情︰
「我听丫鬟們暗地里說——」
如歌見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著問︰
「怎麼?」
薰衣凝視她︰「听說,這幾天的藥都是楓少爺親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後失笑︰「亂講,楓師兄那麼忙。」
薰衣輕輕皺眉︰「其實,楓少爺他——」
屋門「呼」地一聲被推開!
黃琮興沖沖闖進來,臉頰被寒風凍得通紅,眼楮里閃著興奮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麼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黃琮喜得張口欲言,然而終于忍住,對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藥碗嗎?」
薰衣溫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後,將屋門輕輕關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神神秘秘的,還不快說!」
黃琮湊到她的耳邊輕語幾句。
如歌大驚!
她立時站起來,瞪住黃琮,震驚到說不出話。
寂靜的月光。
淡淡飄起少許夜霧。
乳白的夜霧月光下裊裊如煙。
幾點星光。
在夜空中溫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吹揚。
木輪椅上,一雙修長略顯蒼白的手。那雙手雖蒼白,然而映著樹林中灑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蘊。
螢火蟲飛鬧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閉著眼楮。
挺秀高潔的鼻梁,染著一路趕來的風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終于來到了這里。
腳步聲象又驚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來……
他沒有听見。
依然閉著眼楮,輕皺的眉頭象在思念某個心底最牽掛的人。
她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的傷痛。
他卻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螢火蟲「撲撲」飛起來!
一個雪白的人影風一般沖進他的懷里,緊緊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臉,眼楮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楮里燃燒!
「你——」
她緊緊地望著他,只覺胸口一片火燙,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終于找到了家,一時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他睜開眼楮,眼底一片心痛的憐惜︰
「我來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麼多,兩頰有著病態的暈紅,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穿著素白的衣袍,鬢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雙眸那樣依戀地望著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淚光悄悄凝聚。
他模模她的腦袋︰
「風寒好些了嗎?是否還咳嗽的厲害?」
她痴痴望著他︰
「師兄,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應該在南方與倭國的軍隊作戰,怎麼可能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玉自寒凝視她︰
「不放心你。」
這一句話。
她的淚水流下來。
從听說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沉壓住,透不過氣,無法呼吸。可是,在他身邊,她不用扮成那樣堅強。淚水淌過臉頰,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臉刺痛。
她哭著,抓緊他的雙手︰「你知道嗎,他們說爹死了。」她慌亂地搖著頭,「我不相信啊,怎麼會那樣突然就死去了呢?!離莊前,爹還是好好的,對我笑,那麼疼我,怎麼會一轉眼就已經死去了呢?」
她的眼淚狂亂︰「我一點也不相信!」
玉自寒緊緊抱住她。
她狂亂地盯緊他︰「爹沒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壇骨灰,為什麼要說爹死了呢?!!他們都在騙人對不對?!」
她哭得咳起來。
他將她抱得更緊些,輕拍她嗆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顫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臥房、書房、竹林、湖邊、小路、楓林……到處到處我都找了,可是……沒有爹的氣息……我感覺不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