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滔海的書房,谷思如在初到宋府的那晚去過一次,知道怎麼走。
在宋象住了這麼些日子,她與宋滔海的接觸並不多,一來宋滔海政事繁忙,難得有機會見到;二來她整日被崔清雨帶出去,也少有機會在家中吃飯。
崔清雨其實不是很滿意她,谷思如是知道的,就算崔清雨待自己溫柔可親,可谷思如敏銳的感覺,是連谷夫人都感嘆的,別人對她是否出自真心,她完全知道,所以她知道崔清雨不太喜歡她,只是因為宋行奕她才勉強接受。
她谷思如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小媳婦,不喜歡便不喜歡吧,只要表面上還過得去,她就不會想別人私下里是什麼想法。
她清楚崔清雨的想法,卻至今仍不知道宋滔海是怎麼看待她與宋行奕的婚事,宋滔海這人心思高深莫測,宋行奕長相像極了崔清雨,但性格卻與父親一模一樣。
那晚初見,在宋行奕稟明事由後,宋滔海只是淡淡地囑咐她不要拘束,便讓他們走了,看不出喜,也看不出不喜。
今晚,他在這樣晚的時辰還把宋行奕叫到書房,定是有關賜婚一事,既然事情也關系到她,她自然也要听听看的。
比思如的身手極好,幾起幾落就來到宋滔海的書房外,她站在那里想了想,如果就這樣進去,那肯定是什麼听不到。
可她為人光明磊落,怎麼可以做出那種听牆角的小人行徑?還未猶豫完,在听見里面傳來的對話聲時,她立刻閃入一旁的海棠樹後,細細地听了起來。
書房內,宋行奕在听到父親派人叫他過來時,就已然朋白是怎麼回事,所以在進來時看見父母兩人皆在,並不吃驚。
「奕兒,你可知我們叫你來,所為何事?」最先開口的,自然是崔清雨。
「兒子知道。」既然要說,自然直接說清楚最為明白。
「那你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打算的?皇上給你的三天期限,明日可就是最後一天了。」
他們一直在等宋行奕作決定,可是這個兒子打小就跟他父親一模一樣,有什麼事都藏在自己心里,不說出來,明明期限已至,可他卻鎮定自若像沒事人一般,這讓做父母的,怎麼不擔心?
「兒子的心思,早在回京之時己稟明父親、母親,並無更改。」
那就是他仍舊要娶谷思如了?崔清雨急得眼眶微微泛紅,他說要娶谷思如,她雖不喜,但還是勉強接受,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事關兒子的性命,若是惹怒皇帝,那……
—只溫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她抬頭,看見夫君漆黑的眼眸,一瞬間,心便安定下來。
宋滔海在桌下緊握妻子的手,轉頭看向這個一直是他的驕傲的兒子,「奕兒,你可知,當初為何給你取名行奕?」
「兒子不才,父親取名,意為讓兒子行事‘奕世載德,不忝前人’。」
「不錯。」宋滔海點頭,「你自懂事以來,從未辜負過我對你的期望。」
「兒子慚愧。」
「自小我就告訴你,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可以作主,自己的行為也只有自己能負責,可是如此?」
「是,父親的教誨,兒子一直謹記于心。」
「所以你從小到大,做任何事情我都沒有干涉你,就連當初讓你回鄉陪伴祖父,也是征得你同意的。」
「是。」他的父母自小就對他耐心教育,尊重他這一點,他深感于心。
「所以你的親事,自然也是由你自己作主,我們不會加以干涉。」宋滔海再度握了握妻子的手,然後松開起身上前幾步,「你要娶誰,想娶誰,我們都不會有意見,但為人父母的,都難免要為孩子的將來操心,這話可對?」
「是,兒子讓父母擔心,是兒子的不是。」
「如今宮中的局勢,不用我說,你也是清楚的。」
「是。」
「你將來可還想在仕途上一展抱負?」
「兒子自幼寒窗,當是求他日能為國效命。」
「很好。」宋滔海點頭,「那我問你,你若連身家性命都沒有了,又如何談抱負理想?」
宋行奕沉默不語,「為人父母,怎麼可能不了解兒女的心思?你喜歡谷家女兒單純坦率,為父朋白,可是也正是因為她的單純坦率,所以她才不適合嫁入官宦人家。」
比思如在窗外猛地捏緊雙手。
「這段日子,你母親帶著她與那些朝臣妻女來往,你可曾見她真心笑過?」
宋行奕越發沉默。
第10章(1)
「她是天生要在天空中飛翔的鳥兒,放人檐中,只會讓她痛苦難當,可她嫁與你,這樣的事情可以避免嗎?她喜歡武藝,你喜愛詩書,你可以與她談詩論畫,還是她能與你切磋武藝?這世上,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宋滔海停了停,接過妻子遞來的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先不論別的,只說眼前,皇上給你三日時間考慮,皇上想要的結果是什麼,我們都清楚,皇上看中你,想招你為駙馬,你若抗旨,我們且不說連累全家這樣的話,只是你一人的性命,你母親與我如何舍得?你祖父母如何舍得?」
崔清雨眼中含淚,望著自己唯一的兒子。
「為人在世,若非孤兒就必不可能只考慮自己,你說,這話可對?」
宋行奕沉默了會,低聲說道︰「父親教訓得是。」
「我們姑且不論別的,只說你們之間,谷小姐自幼長于商賈之家,活潑開朗甚是討喜,只是她不喜讀書,不愛詩書愛刀槍;至于公主,生于宮中、長于宮中,自幼由女官教習,文采極佳。你若娶公主,且不說飛黃騰達,我的兒子要往上走並不需要靠女人,只說她與你自幼相識、情趣相投,這個世上,只有相配的人才走得長遠,而谷小姐,一時的新鮮,不代表一世的相守,你與她沒有共同的喜好,她坐困籠中,這樣的姻緣于你、于她而言,最終也會變成孽緣。」
宋行奕又低頭不語。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至于接下來要怎麼做,還是由你自己決定,為父只是要告訴你,不論你如何抉擇,我與你母親必然是支持你的。」
不得不承認,宋滔海分析得客觀又清楚,他的話里沒有絲毫的個人喜怒,只是單純地把目前的情形分析明白,然後讓宋行奕自己作決定。
從小到大,宋家都是如此培養宋行奕的,宋滔海一向安靜少言,像這般說這麼多話,實在罕見,他說完該說的,便不再多說,一時間,房內一片寂靜,只有沙漏在那默默流淌。
許久之後,宋行奕一撩衣抱,跪了下來,「兒子不孝,讓父母如此擔憂。」
「奕兒……」崔清雨望著他,跟里充滿濃濃不解。
「母親,兒子只有一句話想說。」他抬頭定定地望著她,「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崔清雨在宋行奕念出第一句時,臉色已然大變,眼淚隨著那些句子慢慢地流出來。
「這樣的相思苦,若是我放棄了思如,她每天都會反覆地嘗。」他再轉頭看向宋滔海,一個學一個字地慢慢說道︰「我心亦然。」
宋滔海眼眸黯了黯,半晌,揮了揮手,「罷了,你且去吧。」
「兒子不孝。」宋行奕深深地伏地一拜,「但請你們放心,這件事情我一走會處理妥當,定不傷父母之心。」
言畢,起身走了出去。
崔清雨偎入丈夫的杯里,淚如雨下,「我竟不知……他用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