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落心中已是一片透徹。怎麼也不會料到,盧生竟然會使出如此陰險的一石二鳥之招。由明處看,這是個陷害胡亥的狠招,而暗地里,這分明是沖著扶蘇來的。或者說是,沖著胡亥與扶蘇已經異常脆弱的手足之情而來的。
「胡亥公子,你誤會扶蘇公子了。盧生來訪之事他並不知曉。」晏落一把攥著胡亥,急切地想把誤會解釋清楚。若非自己大意,事情根本鬧到現在這一步。
胡亥望了眼滿臉焦急的晏落,星眸中閃過嘲諷,「你如何就知道是我誤會,而不是你誤信?」
「盧生那日是見我來的。當時扶蘇公子並不在府中。」盧生那個奸人,竟然如此利用自己對他的感激之情來陷害扶蘇,委實太過可惡。
「盧生自海外回宮,不見父皇、不見重臣,卻到這皇長子的府邸來見一個小爆女?」胡亥一臉的受傷,「用這樣漏洞百出的話來蒙我,你到底是太在乎他扶蘇,還是太小覷我胡亥?」
「胡亥公子。」
晏落還想再說,卻被扶蘇阻止,「清者自清。我對你胡亥的性命不感興趣。信不信由你。」
「扶蘇,你不愧是父皇的兒子。二皇兄被你害得廢了雙腿終身被囚在方寸之間。如今,你又要對我下毒手!」胡亥向前跨進一步,冷冰般的眸定定落在扶蘇身上,「我不是二皇兄,這個公道我一定會向你討回的!
喬松的腿是因為扶蘇而殘廢的?美目無語望向他,卻發現黑瞳早已守候在那里。四目相對,一時間,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你又何必追出來!去伺候好你的主上就是了!」望著擋在面前的晏落,胡亥不得不停下步子。
「胡亥公子,扶蘇公子的確不是指使盧生之人。他向來對方士頗為反感,怎會私下勾結呢?」在自己以武士身份侍從扶蘇左右時,他不止一次對方士耗國資惑國君而心懷不滿。再說,盧生之事,完全因己而起,扶蘇本身亦是受累之人。
「哼。扶蘇的手段可多著呢。你不過區區一個宮女,又如何知曉堂堂皇子是否私下密會過誰?」胡亥仰頭問。
「就算晏落有可能不知。可他好歹是你兄長,你難道寧願信一個方士也不信自己的兄長嗎?」晏落說完,才覺得胡亥望著自己的眼神透著古怪。
「晏落?你不是小柔嗎?」胡亥重復的同時,原本還冰封的臉上露出笑來。
老天!方才只知為扶蘇辯白,一急之下竟然犯了如此愚蠢的口誤。
「是小柔是晏落都非要事。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那個指使盧生的罪魁禍首。」這個躲在暗處的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辣,委實讓晏落心驚膽戰。
「晏落。」胡亥出聲阻止她繼續,「你知道二皇兄的腿為何會殘廢嗎?」
「嗯?」方才胡亥似乎提過,喬松是被扶蘇加害以致雙腿殘廢的。可是,扶蘇怎麼可能下毒手去殘害同胞呢?
「二皇兄自幼便美貌無比,十四歲那年更是艷絕秦宮。宮中嬪妃美姬,無人能出其右。朝中有一大臣因偶睹二皇兄風姿,自此便念念不忘,最後竟死于相思。」
晏落驚詫得說不出話來。怎麼也沒料到,喬松那天人般的美竟然成了奪人性命的凶手。
「宮中秘事不知何故外傳,有道士向父皇諫曰,喬松男生女相,貌可傾國,非禎祥之兆,恐有禍社稷……事發時我尚年幼,並不清楚原委。可是有一樁,我卻記得清楚得很。」胡亥說時,仿佛又回到了當時,雙眼也有火光在閃動,「原本父皇欲逐二皇兄出宮。可是……可是扶蘇卻提議將西門外的那塊廢地圈起,讓二皇兄不至于遠離家人,可以時時沐浴皇恩,又不算是身在宮內。」
「這完全是善心之舉,並無害人之意呀。」如此便可不用與親人分離,並無什麼不妥之處。
「無害人之意?二皇兄原可找個山明水秀處自在度日,如今卻日日听著宮廷聲而不得入……」胡亥說到此處,已無法再繼續言語,只能激動地握緊雙拳。
那是何種煎熬?與家園只隔一牆,日日思念卻不能回。晏落沉默不語。腦海中突然閃過留音樓內那個殉情女子至死未合的蒼涼雙眸。
第7章(2)
「父皇準了大皇兄的提議,事後又不知受了何人挑唆,竟然命人毀了二皇兄雙腿的經脈,以防二皇兄……」
「不要說了!」她實在不忍去想如喬松那樣玉做的人兒被人毀了雙腿的情景。
「晏落,二皇兄心中一直惦念著你。」
惦念自己?自己與喬松可謂是交淺言深的知己。好友互念,也是人之常情。
「你只要點一下頭,我立刻向父皇討了你來,從此長伴二皇兄左右。」胡亥目含期待。
「胡亥公子,我想你誤會了。」胡亥畢竟年幼,竟然以為自己與喬松之間是兒女私情。
「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你寧願留在冷血之人的身旁也不願同我二皇兄在一起?」胡亥急得幾乎跳腳。
「何必為難一個小爆女。你若是喜歡,直接問我要就得了。」不急不緩的聲音從容而起。
原來扶蘇還是記掛這個任性弟弟的,所以他還是追了出來。只是,他的話委實是……傷人得很。晏落嘆息,自己是該慶幸才對。生為他手上的一枚棋,如今竟然被賦予了替他彌補手足之情的重任。多有價值的一枚棋子。每一回都蒙主恩寵,被送給他的親手足,她該覺得受寵若驚才是。為何心底要生出哀痛來?又為何要嘆息呢?
胡亥瞪了眼扶蘇,眼神轉向晏落,「既然你寧願做個一文不值的奴婢任他送來贈去,我亦無話可說。」
這一次,胡亥的憤然離去再也沒有人追趕其後。
「明智之選。」扶蘇開口打破沉默,那口吻高高在上。
「身為奴才,沒得選。」她有選擇的權利嗎?即使答應了胡亥,扶蘇會輕易罷休嗎?未得他允許,怎麼可能從他手中拿走任何東西。
「我已幫你選了五弟。」她的人生,已由他做了最好的安排。
他非要以這般若無其事的口吻來談論自己的歸屬嗎?
「晏落幫公子尋出那個躲在暗處的小人如何?」她突然生出倦意。舅父的意願,入宮的目的,這一切她都厭倦了。莫名地,渴望著能離開這座繁華的城池。
「還是乖乖扮好你的宮女吧。為了你吳中那些兄弟著想,不要再有出宮的妄想了。」扶蘇直接點穿她的心思。
「我有些後悔了。」她低聲自語。後悔當初為何要留在咸陽。該去吳中的。哪怕與國人死在一起,也好比如今時時受著自個兒心的煎熬要來得爽快。
「你今日若跟胡亥離去,才真會後悔。」誤會她話中含義的人語氣倏冷,不再從容不迫。
為何會與胡亥這般格格不入?真是因為喬松嗎?
幽幽望著眼前這樣輪廓分明的俊逸臉孔,連喬松那般我見猶憐的人都能下得了手,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可是……為什麼自己就是不願去相信胡亥所說的呢?腦海中銘記的都是那個為國事廢寢忘食的人、那個在田中與黔首不分尊卑的人、那個孤單立在夕陽中幽幽輕嘆的人。
是不是太久未習武了?只是幫著小宦官們除園中的雜草,竟然會累成這樣。晏落正想舉袖去拭汗,卻發現有人偷偷欺近自己。本能地閃開身,這才看清公子高手中舉著帕子,正目露疑惑地望著自己。
「小柔參見公子。」晏落連忙行禮,同時暗自慶幸沒有魯莽出手。否則公子高不驚愕到咬斷舌頭才怪。如今才體會到外公當初總說武功根基打好無疑受益一生的金玉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