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姑娘看著嬌秀嫻靜,身手卻如此敏捷。」公子高說時遞上帕子。
「可能是小柔自幼就……練舞的緣故吧。」從自己的袖中掏出絲帕來擦汗,心中則開始懷念用袖子抹一把就了事的武士生涯。
「你會舞?」公子高說時,雙目放光,「姑娘的琴技已堪稱一絕。不料竟然還善舞。」
「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自己都幾乎忘記了。那個華美斑斕的與咸陽宮截然不同的楚王宮。
「待有機會時,定要為我舞一曲才是。」公子高已開始期待。
晏落頷首淺笑。
那淡淡溢出的白荷之美醉了眼前人,更是讓不遠處目睹一切的眸中寫滿了忿然。
「那賤婢是何人?」
「回小姐,那是府上的宮女。」
「為何我三姐夫會同她在一處?」目送公子高離開,眼神又轉回到獨自留在園中的晏落身上。
「這……公子高常常來府上探望小柔。」
「原來是這個狐媚害我三姐整日以淚洗面!」提起裙擺,想也沒想徑直朝那園中人大步走去。
「小姐,小姐……」小爆女攔又攔不得,問又不敢問,只得大聲喚著以期引起晏落的注意。
「幼娘?你何時入的府?」翩然俊雅的人緩緩擋住了怒氣沖沖之人的去路。一見是扶蘇公子,追趕其後的小爆女長長松了口氣。
「扶蘇哥哥?幼娘好想你。」一把挽住扶蘇,嬌蠻的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來。
「我也很惦念你。」扶蘇說時,右手自然地將她攬入懷中,左手則愛憐地撫上她的發。
「扶蘇哥哥就會哄人,你都很久沒來看奴家了。」幼娘輕噘櫻唇撒嬌。
「如今不是見到了嗎?」點了點她翹起的唇,目色柔和。
「奴家其實曉得,扶蘇哥哥同爹爹一樣,是忙于國事朝政。」幼娘抬起頭來,目光瑩瑩亮地望著扶蘇,面頰兩團芙蓉嬌俏。
「嗯。幼娘真是長大懂事了。」
「扶蘇哥哥……」李幼娘突然噤了聲,一雙眼望向扶蘇身後那個直直立在那里如遭雷擊的人。
扶蘇見幼娘神情有異,松開攬著她的手,順其目光望去。原來是晏落。
「扶蘇哥哥,這狐媚為何會在你府上的?」李幼娘提起晏落時,口氣滿是不屑。
「怎麼?是誰得罪幼娘了?」扶蘇用食指勾起幼娘小巧的頜,微笑著問。
「我方才看到她在勾引三姐夫!都是這女人害我三姐整日地以淚洗面。」
「你這小傻瓜。五弟不過是風流貪玩了些。她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被別人當面輕賤地談論著、視作無物般地完全忽略著。眼淚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轉。一直都知道,憑扶蘇的高貴身份,說不定哪一日就會冒出一個相配的美貌女子,可今日親眼目睹,卻還是無法抑制地震驚和悲痛著。
「你還準備在這里杵到何時!」李幼娘不知何時已立在晏落面前。柳眉、杏目、繡球鼻、檀唇只那水漾一點。即便是嗔怒時,仍是那樣讓人看不夠的年輕美好。
「奴婢……奴婢……」不自禁地望向扶蘇,他正氣定神閑地抱胸看戲。
「不許看我的扶蘇哥哥!」幼娘恨透了她這副雙目含淚的柔美模樣。難道三姐夫也是被她這副狐媚樣給蒙騙的不成?現在她定是在勾引扶蘇了。越想越是氣憤,突然地,從頭上拔下簪來,狠狠地朝晏落臉上刺去。
她的動作並不快,晏落意動的那瞬,身子卻僵硬地停在了原地。沒有去閃躲那直刺向自己右眼的簪、沒有感覺到簪子誤劃上右臉時的椎心疼痛,甚至連鮮血自傷口溢出時都沒有感覺到那燙人的溫度。一切的一切,都在觸到那雙黑瞳中的不以為然時,徹底灰飛煙滅。心在瞬間已經亡斃,那上再多的苦都不過是刺上枯木的麻木。
晏落望著鏡中敷了藥有右頰,好丑。像是一大塊胎記般。不過,待洗去這些味道奇怪的藥後,自己的臉會更丑吧。幼娘那一下刺得很深,她的容顏被毀定了。
同層的宮女都在背後竊竊私語,望向她的目光是一致的哀憫。誰都知道她是無辜的。人人都知道,可是誰也不敢向幼娘解釋她與公子高是怎麼會扯上關系的。
多虧這一刺,她得以在屋內修養。或許是扶蘇害怕她頂著一大塊藥膏侍奉一旁,會壞了他與幼娘情話綿綿的雅興。
「這未嘗不是解月兌。」輕踫了踫那已經硬了的藥膏。沒了秀美的容顏,連玩物都不夠格了。如此一來,扶蘇可能會迫不及待將自己趕回吳中。
心又止不住地抽痛起來。對他的話就是沒辦法不耿耿于懷。他竟然只將自己視作玩物。
「竟然在哭?你真想毀容不成?!」
青銅鏡內,倒映著一張許久未見、越發月兌俗的俊顏。
「胡亥?怎麼會是你?」
星眸停留在她黑黑的右頰,回答得略顯煩躁︰「當然是來看你,難道是看扶蘇不成?」
「其實沒什麼,不過是被扎了一下。」她擠出笑來,卻未料到原本忍在眼中的淚就這樣滑落了下來。
胡亥深吸了一口氣,「跟我來。」
「不可以。我不想再惹事。更何況……」
「扶蘇帶著李幼娘去湖上泛舟了。沒人有這個閑心來管你這個受了傷的小爆女。你要是再不隨我走,本公子以後都不會再管你了。」因為語氣太過柔和,這要挾听上去溢滿了關切。
晏落抬頭看了看窗外,天氣這般晴美,果然是泛舟的好日子。
第8章(1)
還未踏入門內,已被那繞梁之音所感染。空洞的心被注入山泉般地受用。
「當心藥膏笑裂了。要見我二皇兄,竟然高興成這般模樣。」
被胡亥這一提醒,晏落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竟然在笑。曾幾何時,踏上喬松這方寸之間,竟然生出了安然、寧靜的歸屬感來。
「我還是不進去了。」這樣丑陋的自己如何去面對完美無瑕的喬松。
「走吧。二皇兄等著你呢。」胡亥不由分說,在晏落肩上輕推了一把。
許久未見的人就那樣含笑坐在藤椅內,仍是比月光更為皎瑩的美麗,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晏落,許久未見了。」
這聲喚像石子般輕輕落入晏落的心湖,引起漣漪陣陣。真的是太久了,上回相見時她還是一身戎裝的晏落,如今卻是宮女樣的小柔了。
「喬松公子……」一觸到他那溫和的笑,心上不禁一酸,竟然一時哽咽起來。這樣溫暖而真摯的笑,她有多久未曾看到過了。
「晏落,」喬松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听胡亥說你受了傷,我有些放心不下。可又不便探望,所以只好勞你過來了。」
晏落胡亂用衣袖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擠著笑走上前去,「不礙事。皮肉傷罷了,已敷了藥了。」
「皮肉傷?你真當自己是男子不成?我……我二皇兄怎會讓你臉上留下創痕。」
喬松聞言,淡淡頷首,「喬松粗通醫術,可替你看一下醫師用藥是否恰當。」
應該只是胡亂止了血並涂了些藥膏吧。她知道李幼娘扎得很深,痊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因此根本未在意醫師的衣術和用藥的恰當與否。不過,喬松既是一片好心,她又焉有辜負之理?于是乖乖將臉探至喬松面前,仰起頭時,觸到鳳眸中那個丑陋的自己,連忙回避地閉上雙眼。
清楚感覺到喬松那幽若麝蘭的氣息漸漸靠近、停滯、右頰似乎被什麼東西輕劃了一下,然後那氣息就漸漸淡了。
待晏落睜開眼,只見喬松正將小指送至鼻下,輕嗅了嗅指甲上的黑色藥膏。倏地,喬松抬起眸來,鳳眸中滿是意外與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