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秦子揚將車停在路邊,探頭出車窗喊了一聲。本在低頭徘徊的女孩聞聲抬起臉朝他們這個方向掃視了一圈,很是茫然的樣子。縱使看不清她的表情,蘇止庵也能想象得出她眯著眼楮的模樣。
望了半晌,葉祈雲撓撓頭,復又彎下了腰。
「這個小丫頭!」秦子揚低啐一聲,伸手過來推他︰「嘿,下去把她抓過來!」
蘇止庵看他一眼,沒說什麼地解開安全帶。
不管這個男人在他面前如何隨意也好,這樣習慣性頤指氣使的語氣總要讓他提醒自己眼前的人與他並不在同一個世界,永不可能真正交心。
他繞過車頭,公司門前的女孩雙手支膝地微彎著腰繞著大門側邊的柱子徘徊,那樣的姿勢讓蘇止庵不由想起了——
「隱形眼鏡掉了?」
葉祈雲猛地起身,額前的散發揚開,猛睜的大眼給人一種受驚小鹿的印象。見是他,她臉上的詫異之色更深。
「嗯……」她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垂下眼楮,「……看來是找不著了,算了。」
轉身便要走,蘇止庵跨前一步攔住她,一言不發地指指停靠在路邊的車子。
女孩狐疑地瞥他一眼,凝神細瞧,方才「啊」了一聲。
秦子揚早在車里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們走來便半開玩笑地道︰「真是一位難請的葉小姐呀,你再不過來,警察便要請我吃罰單了。」
蘇止庵慢慢跟在葉祈雲後面,見她微傾身同車里的人客套了幾句。
「等下沒有約會吧?和我們去喝一杯怎麼樣,省得我對著這個悶死人的家伙更加郁悶。」秦子揚朝他微一揚下頜,葉祈雲回頭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真的是下意識那種,仿佛在躲閃什麼髒東西似的!
蘇止庵真的火大了,也不管禮不禮貌,越過她直接拉開車門回到副座上。耳邊听得秦子揚仍在那里誘勸︰「你再推托我就要生氣了,我調來這邊之後就沒見過你幾次,不給我面子總要給曉嬋面子吧?」
葉祈雲無奈地應了聲,後座的門「嗒」的一聲響,蘇止庵的目光與正坐進車來的女孩在後視鏡中無意相遇,隨即又冷冷撇開了。
與秦子揚相交兩年,他從未在他口中听過葉祈雲這個企劃部小職員的名字,也不知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似乎還很熟的樣子——反正與他無關。
***
秦子揚將車開到市區一家較為高雅的音樂吧,各為他們點了一杯酒,這才記起為他們介紹︰「都是同事,應該認識吧?我記得止庵也算是經常在企劃部走動了。」
另外兩人給他的反應皆是低頭不語。
秦子揚也不在意,幾口酒下肚,一如往常地嘮叨開了︰「你們都是我帶進公司的,學歷與別人比起來不高,卻在各自部門最為能干,偏偏你們兩人全是不愛出頭的性子,叫我想提拔你們都無從下手……說起來我們還是老鄉呢!」
蘇止庵聞言,不動聲色地掃了低頭把玩手中酒杯的女孩一眼。
學歷不高?他自己確是實情,他們公司主要從事珠寶行業,自家在海濱城市設有珍珠養殖場,客戶中外商佔了一大部分,所以雖然只是中等規模,職員卻幾乎都要求本科以上。整個公司除了後勤部的小妹和外聯的營業員,恐怕再沒有人的學歷會比他低了。
企劃部的工作情形他這幾日略有了解,這個葉祈雲主要負責撰寫文案,遇到給外商看的內容卻也是她自己動手翻譯的,極少見她去找外貿部的專職翻譯,他並不相信她的學歷會低到哪去,況且……
心頭微微一頓,他將躍入腦中的某些片段甩去,回神听見秦子揚繼續說著︰「……所以小雲你遇到什麼問題盡避同夏馨說,以我和她的關系她一定會照顧你的——」
「夏姐平時已經很照顧我了!」
明明是一句客氣話,卻連蘇止庵都听出了突兀之意,微微錯愕。葉祈雲微蹙著眉,使得平素柔柔順順的眉目都多了些銳氣,半垂的黑睫後更是流露出些許反感——反感什麼?反感秦子揚與夏馨的關系?
原本嘮嘮叨叨的秦子揚也給這句話沖得止住了話頭,氣氛僵硬了半晌,他突然道︰「怎麼不喝酒?我點的酒不合你的口味?」
蘇止庵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身上漸漸散發的怒氣。
與秦子揚相交兩年,他知道他本性不壞,平日也大大咧咧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富家子弟那種驕縱之氣——表現之一就是容不得別人出言不遜。
葉祈雲似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卻仍是抿著嘴角,一言不發地吞了半杯酒。
蘇止庵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動——他記得她似乎很不會喝酒,他還是沒做聲,只垂眸看著自己杯里琥珀色的液體。
秦子揚哈哈一笑,招手叫吧師再給葉祈雲的杯子加滿了。
她皺皺眉,「我喝不了太多。」
「沒關系,醉了我們可以送你回去,你的地址還存在我的手機里哪!瞧曉嬋對你多夠朋友,怕你孤身在外出什麼事,特地托了我這個表哥關照你。」秦子揚開玩笑似的說,語氣中的惡意卻是明明白白掩飾不住的。
葉祈雲一扯嘴角,頗有些自嘲的味道,沒再多說又喝了一大口。
第5章(2)
蘇止庵突地站了起來。
「我去一下洗手間。」他對秦子揚簡單說道,沒看葉祈雲一眼便穿過吧台而去。
空無一人的盥洗室散發著清香劑冷冽的味道,他略洗了把臉,抬頭望著鏡中面無表情的男子。
細眉,長眼,薄唇,略偏向陰柔的五官,好在兩側些許稜角的臉部線條及黑瞳中的漠然彌補了這種柔弱。望了半晌,瞳孔中的冷淡終于些許波動,他喃喃︰「這個笨蛋。」
不懂喝酒還逞什麼強?以她與秦子揚的關系拒絕又不會死人!
但蘇止庵並不打算多管閑事,他的一貫原則是自掃門前雪,再說了,對方還是個將他看成什麼髒東西似的女人。
回到吧台,不意外地看到女孩子伏在吧台上的不支身影。
「沒喝完就趴下了,還不到一杯半。」旁邊的秦子揚無辜地道,絲毫沒有灌醉弱女子的惡人的自覺,被人頂撞的怒氣倒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止庵你能送她回去嗎?一會夏馨練完瑜珈我要去找她。」
蘇止庵閉了閉眼,忍住到了嘴邊的低咒,掏出手機記下秦子揚給他報出的地址。
秦子揚報完,突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朝葉祈雲那邊擠擠眼,「她是我表妹的好朋友,原先看起來低眉順眼的,沒想到還挺有脾氣的嘛,只是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發什麼火。」
蘇止庵實在是不願再同這家伙多說一句話了,他走至伏在吧台上的葉祈雲身邊,拍拍她的肩,「喂。」
她驚嚇了一下,動作極快地抬起頭來,視線卻有些渙散。
目光觸及她在凌亂碎發映襯下更顯蒼白的面容,蘇止庵不由皺了下眉,「你自己能站起來嗎?」
葉祈雲呆望了他半晌,方才慢半拍地應了一聲,搖搖晃晃地撐坐起來,驀地身形一傾——他直覺伸手去扶,入手干燥細膩的觸感讓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化學實驗室沾上的磷粉。
一時間,心頭只剩下荒謬的感覺。
***
「走好啊。」秦子揚一副看戲的架勢,蘇止庵斜他一眼,半扶著葉祈雲出了酒吧,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他一點都不溫柔地將女孩塞進後座,自己也坐進去對司機報了地址。一直不是很清醒的女孩搖搖腦袋,呆呆地朝他望了過來,突然問道︰「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戴隱形眼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