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車旁僵站了半晌,終于彎腰鑽了進來。
「住哪?」蘇止庵冷冷問她。
她輕聲報了個地址,偏臉望向窗外流逝的夜景,過了一會兒,不知是累了還是喝酒引起的不適,女孩明顯僵硬的坐姿漸漸放軟靠在椅背上,呼吸也變得清清淺淺。
他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只能從側面低垂的長睫上猜測她正半闔著眼,面色還是很蒼白。
她看起來很年輕,短碎發,女圭女圭臉,中規中矩不引人注目的米色七分褲與淡色襯衫,就似剛踏出校門不久的學生,他卻隱約記得在他剛進公司時,企劃部就已有一位「葉小姐」了。
也許是因為從方才一瞥中掃見的干淨側臉,蘇止庵突然想起了包廂中那些肆無忌憚的艷麗明眸。
他對自己的長相沒什麼概念,因為不愛照鏡子,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感覺自己的五官每一樣都無甚特點,可是女人那樣的目光他並不陌生,從小到大總要踫見那麼一些。
被人瞧得最露骨的那幾年,他在酒吧調酒,周圍盡是些外表成熟面皮也似煎至十分熟的牛排那樣的女人,看了不夠,還要上來模模,調笑一句︰「好個清純的小弟弟。」
阿宇可說了,讓他在酒吧里瞧起來格外醒目的不是別的,就是清純。
蘇止庵想他媽的我又不是穿了校服調酒,頭發也弄了,耳環也戴了,哪兒清純了?難不成還真要在舌頭上打個洞?
畢業後進了這家正規的公司,周圍盡是從正經大學里出來的年輕人,蘇止庵有種解月兌了的感覺,至少不會被別人盯得那麼厲害了,但企劃部這幫半熟不熟的娘子軍似乎總愛拿他取樂,經常幫老板接送夏馨後更是如此。
夏馨比他大上好幾歲,很有知性氣息,開玩笑也不會超過分寸,是少數幾個蘇止庵覺得願意與之相處的女性之一。某天同車時夏馨告訴他企劃部那幫小丫頭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眼神比其他男職員看起來多了絲邪氣。
這到底是哪卦的世界?
听到這話時蘇止庵面無表情地瞥了下後視鏡,鏡中那雙眼不大不小,瞳孔淡然,只是不經意間眼角眉梢會微微一揚——果然是有些輕佻的。
不奇怪,以他在酒吧混的那幾年,沒被香煙脂粉燻出雙桃花眼來就算不錯了。
蘇止庵心里微微一哂,他明白那些女孩子看歸看,但沒有人會真的走上一步。現在的女孩子夠聰明,明白皮相是皮相,現實是現實。他再怎麼看都是一介平凡小職員,還是偶爾會幫老板接送女朋友,身份曖昧那種。
鮑司里的女孩子不似他在酒吧常遇到的那些成熟女人,還是保留了些年輕女性的清高與矜持的,在心里實在是有些瞧不起他,只是——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手握在方向盤上直直望著面前的車窗,上頭浮扁掠影著身側女孩拘謹的睡姿。
只是這個葉祈雲表現得未免太明顯了吧?
仿佛他是什麼不該沾的東西,就算她真有個在喝洋墨水的男朋友,也用不著這麼夸張!
他突然伸手摁了下喇叭,女孩驚醒過來,有些慌張地直起身。
「到了。」蘇止庵淡聲道。
女孩草草地道聲謝,略顯遲鈍地下了車。
他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區門口,才發動了車。
胸前有絲莫名的浮躁,他開始考慮是否該把老板叫出來喝一杯。
第5章(1)
第二周電腦部的主要工作是對整個公司的網絡系統進行升級,蘇止庵很巧地被分到企劃部,他不知道頭頭是出于什麼樣的考量。
是見他經常接送老板的女朋友、以此來討好他嗎,還是真以為他與企劃部很熟?
不管怎樣,負責哪個部門對他而言沒有多大分別,除了……似乎經常見到那個女圭女圭臉的葉祈雲。
她還是那副中規中矩的模樣,總穿著略偏向中性的淡色系衣服,也不愛多說話。存在感實在不是很強的人啊,他卻發現自己有些注意她,不知是因為那夜載她一程,或是因為這幾日她的同事總愛拿她取笑。
玩笑的內容仍是不離葉祈雲那個十一年長跑的留洋男友,听得多了,蘇止庵漸漸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企劃部清一色的年輕女孩大多都有了交往的對象,只有葉祈雲進公司好幾年,算是有些資歷的了,卻從未听她談過這方面的事情。那日整個部門聚餐,其他同事乘著酒興對她「嚴刑拷打」,方才挖出了這號人物。
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新聞,眾人八卦兩三天也就該了事了,偏偏這幾日總有年輕男子打電話找祈雲,這可是少有的事情,于是那群娘子軍全都猜測是她的男友歸國了,一時間葉祈雲又成了八卦的中心。
下午五時,分秒不差地,熟悉的樂曲聲又響了,就連正在收拾光盤的蘇止庵也不由抬頭望去。女圭女圭臉的女孩手忙腳亂地模出手機,在同事的哄笑聲中一臉尷尬地沖出辦公室。
他將光盤送回電腦部,瞥見那抹瘦小身影貓在走廊盡頭,,輕輕淺淺的抱怨傳了過來︰「不是叫你別打來了嗎?不用!不用來接我啦,我都多大了……」
這樣嬌嗔的語氣讓他的腳步不由一頓,思及這女孩平時客氣生疏的樣子,對企劃部的八卦不由信了幾分。
口袋中突然傳來滴滴聲,走廊盡頭的女孩聞聲轉眼過來,見他站在企劃部門口,慌慌張張地收了線。蘇止庵心中又泛起了在這女孩面前經常出現的惱怒,低頭掏出手機,上面是這樣一條信息︰「夏馨說她今晚沒空陪我,我們去喝酒吧?」
他合上手機,沒再往走廊那頭多瞧一眼,轉身朝電腦部走去。
放好光盤,正好是下班時間,蘇止庵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遠遠便望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倚在車子邊抽煙,見了他,男人將煙頭扔在地上踩熄,揮揮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他的腳步卻放慢了,心中不由閃過一個念頭︰不知他自己到了三十歲會是怎樣的?該不會就如眼前這個天還沒黑就喊人去喝酒、活像個酒鬼似的男人吧?
這個三十出頭的酒鬼便是他的老板秦子揚,當年與他在酒吧聊了一夜的男人。
蘇止庵後來才知道他是這家公司的小開,原本是待在B城的總公司,偶爾才來分公司視察視察,之後不知因為什麼風流韻事惹惱了家中長輩,被下放到分公司來。
其時蘇止庵經他介紹入公司尚不足三個月,交情由酒吧開始,也在酒吧延續至今。
兩人上了車,秦子揚一邊將車開出停車場,一邊 里啪啦地倒了一堆苦水,末了突然有些惱火地問他︰「你有在听我說話嗎?」
蘇止庵瞥他一眼,「有,你在抱怨夏小姐不該丟下你去上什麼瑜伽課。」
秦子揚氣結,一時之間不知拿這個酒友兼下屬怎麼辦才好。
說他敬畏他這個上司,他卻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聊天時也是一言不發地望著別處,叫人看了惱火。可說是不尊重你嘛,偏生你說的話他又一字不漏地听進去了,弄得別人連想發火都找不到理由。
「真不知道我怎麼會忍受了你這麼久?」他咕噥道,悶悶不樂地閉了嘴。
蘇止庵單手支在敞開的車窗上,偏臉隱去唇邊一絲笑意。這個問題,剛巧他也在心里問了一遍。
突听身邊男人咦了一聲︰「葉祈雲?」他不由一怔,下意識地順著秦子揚的視線望去。
他們的車剛開出停車場,正從公司大門經過,出入的人不多,他一眼就望見了正在門口中踟躕的淺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