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哥那時面臨高考,縱使能獲得獎學金,讀大學也仍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在五專里蘇止庵也沒有閑下來,好友阿宇初中畢業後便依著自己的性子讓父親出資開了家灑吧,每個周末的晚上,蘇止庵一身白襯衫藍色牛仔褲地從後門進去,在更衣室里將一貫柔順的頭發用定型膠抓緊亂了,左耳再扣上幾個無需打耳洞的銀耳環,丁丁當當便進吧台搖起灑來。
他當時的個頭已相當高了,雖然未滿十八,有他在時女性客人卻明顯多了起來,所以阿宇總嚷著他只拿與其他人一樣的工資實在是太虧了。
阿宇心中倒是真有加錢的意思,但顧忌著蘇止庵臉上淡淡的笑一直只敢在口頭上試探。他們都知道朋友就是朋友,談錢太多很可能就讓友情變了質,阿宇不敢冒這個險。
蘇止庵學的專業是計算機維護和網絡管理,當初選這個專業倒不是出于興趣,只是從小家里就有台電腦,他學起這個要少花許多時間。
那段日子他替許多大大小小新冒出來的網吧調試過系統,五專還未畢業,能找到的兼職便是這些,只是——
煙頭、黃網、一雙雙因通宵而滿布血絲的無神眼楮,這也是一個烏煙瘴氣的世界。蘇止庵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電腦屏幕的時候,偶爾會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碧綠清透的水潭。
他已經不是一塊沉靜的卵石了。
還沒等他畢業,女乃女乃就在某一天夜里靜靜離開了人世。在異地上學的哥哥連夜趕回來,兩人用打工的積蓄好好安葬了老人,然後哥哥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不發一言地離去。
蘇止庵記得那個離別的夜晚天空顯得特別沉靜,女乃女乃從未給過他們多少溫情,然而失去她卻比失去父母更令他難受,就如生命之流中一塊冰冷卻能讓他依靠的砥石突然碎裂了。
他想著要做些什麼,于是走進一家酒吧要了瓶酒。那是他第一次坐在吧台前而非在吧台後搖酒,鄰座的是一個已有些醉意的男人,兩人不知怎麼攀談起來。
他平素不是多話的人,對自己的事情更少談及,但那晚莫名地就將好多事情告訴了男人。斷斷續續,淡淡然然,仿佛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那有什麼,男人舌頭有些打結地說,我在B城開家公司,你畢業後就去我那,忙起來就不會想太多了!
說著,還掏出手機硬要把他的姓名電話留下來。蘇止奄覺得有些好笑,雖然挨不過醉言醉語的男人將真名告訴了他,卻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沒想到畢業前的寒假那個男人真的打電話過來,讓蘇止庵將履歷送過去,倒又不說是B城了,而是C城的分公司。在男人多此一舉地解釋說總公司暫時沒有空缺時蘇止庵卻在想著這到底是哪個家伙?
好不容易記起了酒吧那件事,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投了履歷,很快便有了答復。
自然不會是太高的職位,但在滿世界的碩士博士中他一個剛畢業的專科生本就不該奢求太多。況且蘇止庵的人生態度還是沒有多大改變——世界照常運轉,太陽照常升起,就好。
兩年後蘇止庵依舊是C城一家公司的平凡小職員,一天,老板將車鑰匙扔給他,讓他晚上去某家夜店送企劃部的一群女孩子回家。
鮑司最近辦成了一樁大案子,客戶對企劃部的文案贊不絕口,老板便自掏腰包請企劃部的女孩子們自行去慶祝。
蘇止庵開著公司的車去了那家位于商業中心的店,走出電梯時看見一個女孩子閉著眼楮倚在過道斜對面的牆壁上。短碎發,女圭女圭臉,側面看去有些蒼白的下頜,似乎是企劃部的同事。
他在電腦部負責網站管理,與企劃部鮮少交集,只隱約記得她姓葉。
懊不會是喝多了吧?蘇止庵想著,腳下卻是毫不猶豫地轉去相反方向。
推開包廂的門,里頭果然是陣陣夸張的尖笑。企劃部的組長叫夏馨,見到他,艷麗的唇微微一勾,「他又叫你來了?真是的,我早對他說過不要老是麻煩你了。」
蘇止庵沒吭聲。
老板這麼照顧企劃部不是沒有原因的,公司里人人都知企劃部的夏組長是老板身邊的人,他們也大大方方地出入成隊,你接我送。其實男未婚女未嫁,並沒有什麼好遮掩的,只是這種關系放在老板與職員身上,再怎麼坦然也會給好事者添上層曖昧的色彩。
他對老板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但或許是經常在一起喝酒的緣故,老板走不開時總讓他幫忙接送夏馨。
第4章(2)
「這個人啊,他又忘了我剛買了車吧。」夏馨嘆口氣,回頭問鬧成一團的下屬︰「你們有誰要讓小蘇送回家的?」
「不——要!」玩得正high的女孩子們異口同聲道,隨即一齊哄笑了起來,這個說她已打電話叫了男朋友,那個說她還要接著下一攤。嘴上嬉笑著,一雙雙細致描繪過的眼楮也忽閃忽閃地在他臉上肆無忌憚地游移。
蘇止庵有些不悅,企劃部本就陰盛陽衰,這些女孩平日在公司倒還客客氣氣的,只是這樣紅燈酒綠的氣氛,整個包廂又只有他一個男性,她們便有些忘形起來。
「不過祈雲倒是需要,」不知哪個女孩子突然插了一句,「她不會喝酒,一杯下去就說頭暈了,又沒有男朋友……」
「誰說沒有的?人家方才不是才說了交往的對象在國外讀書嗎?」立刻便有人搶過她的話,幾個女孩做出一副陶醉狀齊聲道︰「十一年長跑!好感人哦!」
蘇止庵還沒弄明白她們唱的是哪出戲,身後的包廂門又開了,他原先見到倚在過道牆角的女孩走了進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了幾秒,女孩子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對她的同事笑道︰「我實在是不行了,你們慢慢玩吧,我可要先走了。」
「這不剛好,眼下就有個現成的護花使者。」一人輕拍了下蘇止庵,叫葉祈雲的女孩一愣,似乎有些緊張,卻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了,太麻煩人家了,我住的地方又不遠……」
一方執意,一方推讓,下班後還要被抓來充當司機的蘇止庵反而給晾在了一旁,最後還是夏罄開了口︰「葉祈雲你還是讓小蘇送吧,否則他這趟就白跑了。」
女孩一臉無奈地應了聲,不再說什麼。
兩人走出包廂前,又是某個性子活潑的同事開玩笑地囑咐了一句︰「小蘇先生,你可不要對我們家葉祈雲圖謀不軌哦,人家可是有個交往了十一年正在喝洋墨水的男友的!」
蘇止庵聞言,下意識地睨了眼站在門外的女孩,她神情有些尷尬地偏過臉,一手無意識地握在另一手的肘間,指節在飄忽的燈光下都同臉色一樣泛白了。
他沒說什麼,同她一起進了電梯,兩人一在左,一在右,仿佛被滿電梯的人擠得天各一方似的,然而實際上,空蕩蕩的電梯里就只有他們兩個。
本就不熟,女孩明顯又不是活潑的性子,蘇止庵一時間覺得電梯降得格外的慢。
百無聊賴之際他朝光可鑒人的電梯壁看去,跳過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熟稔身影,映在其中的葉祈雲還是那副低垂著頭的防衛姿勢。
他有些不快了,他想我又不會吃了你,做什麼一副躲避洪水猛獸的樣子?
走出商業中心時女孩突然開了口,她說︰「那個……我還是自己坐車回去好了……」
蘇止庵沒理她,將公司的車開到女孩面前,打開副座的車門,意思就是︰你要上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