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他眼一眯,就如當日在崖下諷她的神態。
「是……若你不喜慕容小弟的唐突,直說便是,何必編那種謊話將他嚇跑呢?」她好不容易才見到故人一趟。
「謊話?」他周身的火焰更加炫目了,她幾乎能感受到那熱度,「你敢忘了當日崖下之事?」
崖下……原煙波驀地雙目大睜,「原來夏兄是指……我還道那只算咬呢。」
「……」那日她唇邊嫣紅的模樣一閃而過,他無話可辯,只是仍有些氣惱她不經心的模樣,當年她可是以此要挾了他無數次。越想越惱,驀地探手擄過她。
「……」原煙波瞪著近在咫尺的冒火長眸,心下不知是喜是悲,那一個半天孵不出一個蛋,這一個又太過強硬,其實她只是想要一個比較正常的枕邊人呀……
興許是饕足了,長眸中的火焰漸漸冷卻下來。她心下暗嘆︰變回來了,變回來了……
夏晚清果然松開了她,做錯事般飛快掃過她的唇,還好,沒咬出血……下意識便要垂發掩去面上神情,卻忘了他的長發早已束起,只好任憑淡淡酡色流連在眼角眉梢之間。他的下頜一向如少年般尖細,眉目又清俊,若不是借著神態間遠勝于常人的沉靜之色,只怕一輩子都月兌不了那點青稚。
原煙波的心不由軟了,輕聲道︰「你若後悔了,我們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夏晚清默然不語,只輕輕執了她指尖。
「……」七歲之後,原煙波就再沒有這麼想哭過,強忍了幾次,方帶著笑意開口︰「我還以為,等不到你有所表示了呢。」
「……我只是無所適從,」抬起的眼有絲迷茫,「你知的,我從未想過能有今後……」
傷好後的那段時日,他真有幾分孤魂野鬼的味道,即使兩年間時時想到她,也因她從未主動捎來音信,這份感覺未加細想便給刻意沖淡了。
額頭輕抵上她的,「難道你沒察覺到?我已盡力改口不再每句話都加上‘原姑娘’了。」
是哦是哦,真是了不起的努力……她的嘴角可疑地抖動,他的眼卻是認真無比,「煙波,你真想好了?我的真性情並非是純然的楓晚山莊少莊主,有時我也難以控制。」
正值年少風華時他以風無痕之身混跡江湖,不受束縛的張揚便就這樣溶入了血液,有時連自己都心驚于肆意的快感。沒有正邪之分,沒有重責大任,沒有親恩血債……若不是從小受了楓晚山莊的教誨,難保自己不會成為顛覆江湖的人物。
從注意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並非抱持純然的善意,只是沒想到會演變至此。
「你放心,」沉默半晌,原煙波道,「別忘了我可是被你丟出去做過人質。」
不知不覺,兩人身側已多了些飄飛雪粒,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是如約而至。夏晚清薄唇微揚,隔窗將她擁住,「過一段時日,這座山便會被雪封住了。史三手藝極快,我讓他在這屋子旁邊再蓋間竹屋可好?」
「自然是好的,」她突然想起一事,「你可記得當日你從史大叔那里取的那只波浪鼓?」
當時她不解他的舉動,現在想起,他心里也該是想同竹兒一般,有個出身不正卻極力維護孩子純真的生父吧。
「我一直留著它至今,前些日子將它還給了竹兒。夏兄,你不需要它了吧?」
「……不需要了。」他擁緊了她。因為……
他有她了。
番外蛹變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里輕輕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濃墨入紙,細處雖仍顯稚女敕,卻已有一番沉穩之勢。他收筆正要拿起審視,窗欞突地咚咚響了兩下。連忙放下絹紙探頭出去,果然看到雲芷水女敕女敕的臉蛋攀在二樓圍桿上。
「清哥,你瞧我在樹上發現了什麼怪東西?」她興奮地伸手過來。
他低頭看去,一個黃黃硬硬的橢圓形物體正靜靜躺在她手上。
「這是蛹,再過些日子,便會有蝶兒或是蛾子從里面飛出來,這種東西後山有許多。」
「真的?那這個會飛出蝶兒還是蛾子呢?」
「我也不知。」他歉意地笑笑。
「哦,」小小的臉蛋滿是失望,「那清哥,你現在可以陪我玩了?」
「還不行,夫子讓我寫的字帖還沒寫完呢。」說得有些心虛,不敢告訴她字貼其實已經寫完,他現在是在偷偷拿夫子斥為「婬詞艷句」的詞集在練字。
「又要寫字,又要習武,清哥你不煩哪?明明丫鬟們說你以後便是莊主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做什麼練這些沒用的字呢?」
因為他喜歡呀。心里偷偷答了一句,他伸手模模雲芷的小辮,「正是因為要做莊主,所以才要學更多東西呀。遠哥不是閑著嗎,你為何不去找他玩?」
「我不喜歡那個莫遠,他瞧起來黑黑的,而且他明明是後來才入莊的,做什麼我們要叫他遠哥呀?」
他被她逗笑了,柔聲道︰「不能這麼說,爹說過遠哥入莊前過的是餐風露宿的日子,所以膚色較我們的深,可是大家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他听你這般說定會傷心的,你該多找他玩的。」
他這一笑,漂亮長眸揚起,唇紅齒白,面容就如琥珀般陽光清澈。雲芷一時看呆了,目光不舍地在他臉上打了幾個旋,方才不甘道︰「好吧,可你得去後山撿幾個這樣的繭兒回來給我。」她作勢在躍下二樓,突又回頭狠瞪一眼,「莫要再模我的頭了,清哥你自己也不過比我大一歲而已!」
他又笑了,「一片芳心千萬緒」呀,思及雲芷呆望他的眼神,隱隱覺得她是歡喜他的。胸口泛起微微的驕傲,無關風月,只是少年人單純的虛榮。
微斂心神,他再度沉溺于筆墨之中。其間莊主來書房探視,從門隙里望見那專心致志的稚女敕身影,不由與妻子相視一笑。
「楓晚山莊這個武林世家,這一代該不會出了個書呆子吧?」莊主夫人嘆道。
「別擔心,清兒的武藝是我教的,還不至于丟了楓晚山莊的臉。這孩子若能多放些心思在練武上,說不準便青出于藍了。不過還是隨他的心性吧,再說了,還有遠兒呢,他們兩兄弟相扶持,定能照管好楓晚山莊。」
莊主夫人突然沉默了。
「怎麼,覺得對不住遠兒?」
「是啊,」她嘆道,「他們二人本該是相同身份,可現在又不能明說出來傷了清兒的心,我擔心遠兒會多想。」
「別擔心,兩個孩子都是天性純良,縱使清兒真是我們親生兒子,我們今日待遠兒也不會有半分不同。」
「都怪我這身子,沒能給夏家留下子嗣。」
「說什麼傻話……」兩人相偎著離開了書房門口。
書房內的少年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待到日頭西沉了才猛然想起︰「糟了,答應芷妹幫她撿蝶蛹的。」
匆匆下了樓,運起已有幾分火候的輕功直奔後山。
他眼力極佳,趕在日落之前已在樹上尋得幾個硬蛹,無意間垂目,驀然發現樹下不知何時立了個灰袍人,正抬頭直直望著自己。
他心里打個突,一躍而下,瞧見是個相貌奇特的中年男人,一雙細眸不知為何讓他心生不安。想到爹娘時刻教誨的莫要以貌取人,他沖那人友善一笑,「這位大叔,你可是迷路了?」
後山樹多林深,鮮少人跡,偶有外地人會誤闖進來。
中年男人漫應一聲,審視他半晌,突然問︰「小子,你可是楓晚山莊的人?」他頷首,並沒有因那人無禮的語氣而心生不快,反而多了份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