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煙波呆了一呆,目光觸及他多了絲探究的平靜臉龐,再緩慢下移至兩人相疊的手上,突地鎮定下來。
她嫣然一笑,提著紙鳶的手驀然揚起,那紙鳶便像重獲得自由的鳥兒一般,乘風飄蕩而去了。
目光追隨著那碧空中的黑點,她悠悠道︰「夏兄,還記得你喬裝成風無痕引我與慕容兄弟上定安城的時候嗎?那時,我雖然第一眼就認出是你了,但仍未能消對你的戒慎之心。只因發生了另一件事,我才相信了夏兄。」
他記得的,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對他的態度突然親近了許多,總是漫不經心地在他耳邊叨念一些意味似深似淺的話。
「你記得我提過幼時姐姐被搶之事吧?在定安城,身為風無痕的你解救了被剎血門的人欺負的歌女,那女子的聲音與我姐姐的極為相似……從小到大,我對與幼時有關的事最為敏感,自然對你平添一分好感。但我也不解,為何你一路走來對剎血門的種種劣行視若無睹,唯有那一次卻在剎血門的地頭上出手得罪他們?」
望著默然不語的夏晚清,她微微一笑,「直至前些日子我上連湘閣,柳老板告知我夏兄曾向他探听過我的過往,我才明了此事。夏兄,我想問你一事……」深吸一口,「我在你心中……可曾有些許特別?我知你之前心思盡放在了剎血門之上,不曾考慮過其他,但如今剎血門已滅,你也遠離了江湖是非,可願意……思量一下其他事情?」
說到最後,聲音還是止不住帶了絲顫抖,她臉一紅,瞧見夏晚清了無反應,似是被她這一番話震住了,連忙又道︰「我知道太突然了,夏兄可慢慢思量。」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這次他再未阻攔她。唉,她也自知太過突兀,可在斷腸崖上未加思索地隨夏晚清那一跳後,傻子都明了他對自己的意義非同尋常。只是她對他的心思毫無把握,加上師傅長年教誨莫要執著,因此兩年來一直刻意不去想他,然而……唉,她還是改不了執妄啊,在得知興許自己在夏晚清心中有那麼一點分量後,若不放手一試,她真的會後悔終身的。
惴惴不安地過了剩下半日,回到客棧時,竟發現夏晚清還在那等著她。
原煙波小心地覷他的臉,還好,神色如常。他絕口不提今早之事,她也聰明地不去點破。兩人辭別老板娘以及看上去仍是沒有和藹可親多少的史三(原煙波心里老早就嘀咕開了,老板娘究竟看上這家伙哪一點了?),回到暮色籠罩的山上。
當晚夏晚清雖然沒有留在山腰的竹屋里陪她,卻給了她一支短笛作聯絡之用。然後他揮揮衣袖就這麼……走了,連點暗示都沒給,難道存心要她失眠不成?
一天,兩天……他的態度一如往常,她也開始了她的解惑授業大計,偶爾帶上老板娘弄的好菜去打擾夏晚清,照樣心照不宣地「夏兄」來「夏兄」去,照樣回到山腰的住處……接著失眠。
這般古怪的日子終于結束于另一人的到來。
這日,正是冬至,原煙波放私塾一日假,閑來無事,便又晃悠到山頭去敲夏晚清的門,一邊又忍不住嘆氣︰不知這人究竟瞧出來了沒有,她這般頻繁找他,其實是在為兩人「培養感情」,可謂用心良苦了……
門開了,她心一突,一眼便瞧出夏晚清的不對勁。
「夏兄……」她小心翼翼地探問,他終于開始煩她了嗎?
「你我有客人。」他語氣平平道,面色似是平靜如常,極難發現隱在他眉間的一絲不悅。
「客人?」會是誰,她好奇地探頭進屋,隨即驚喜地叫出聲來︰「慕容小弟,竟是你!」
屋內端坐的正是性子極好的慕容顯,他立起抱拳,一雙笑眼凝在她面容上,「原姑娘,許久不見,你還是這般精神。」
「彼此彼此,怎麼不見慕容兄?」
「……我獨自前來。」總不能說他是偷瞞著大哥來這的吧?
兩年前讓大哥知曉了他對原姑娘心動了這麼一下下,結果是被罵了半年「沒眼光」,從此還嚴禁他見她。這次從原姑娘的來信中得知她來了此處,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未了,謊稱了一個借口便跑來了。
若被大哥知道了真相,怕不念他到死。
「獨自前來嗎……是否有事找夏兄?」
夏兄?慕容顯瞟了一臉漠然的夏晚清一眼,「呃……其實我主要還是找原姑娘來著。」
「慕容小弟……」原煙波聞言心下一陣感動,「還是你最重情誼。你且等等,近日有人送我一壺好酒,本想等幾日天冷時御寒,待我回去取了來,今日我們三人便把酒言歡。」
「不……」他正要開口,一旁的夏晚清卻已出了聲︰「等等。」
原煙波不解回頭,見他自牆下取下一頂笠帽,「風雪將至,戴上這個吧。」
「哦。」正要接過,他卻避開她的手,親自替她戴上。原煙波一怔,總覺得他這個動作飽含意味,自他的面容上卻又瞧不出半點端倪,只得朝兩人一笑,下山取酒去了。
慕容顯反射性地回笑過去,身側卻似傳來陣陣寒意。吞吞口水,他肅然轉身繼續男人間的談話,「少莊主,方才你已說了對原姑娘無意,為何又做出那種舉動,引人誤會?」
「……我方才說的是你與她之間的事,我無權置喙。」
「這與無意有何區別?少莊主,兩年前原姑娘隨你墜崖之時我大哥曾說她心系于你,我也信以為真。然而這兩年來你倆未曾通過只言片語,她未主動找你,你也不主動找她,就算原姑娘曾心儀你,只怕也因你的冷淡死了心,試問她還有幾個兩年可拖?小弟坦言,此次我來便是向原姑娘提親的,若她允諾,小弟即刻便帶她去見師父,畢竟我倆相處甚歡……」
「哦?你們如何相處甚歡?」夏晚清原本是靜靜听他述說,此刻卻突然輕輕來了這麼一句。
慕容顯背上汗毛都豎起來了,幾乎就要叫出聲︰風、風無痕!
「當……當然是相處甚歡了,原姑娘是我初次喜歡上的女子,當日我們四人同行之時,她又與我最談得來,我們還執過手……」
「執過手?」夏晚清輕輕側臉過來,修長的眉眼一挑。明明臉上無疤,身上穿的是素得不能再素的長袍,為何他還是會覺得頭暈眼花呢?鼻間似乎還聞到了當年風無痕身上那種惑人的香氣……
他們兄弟一向傲氣,從未屈居人下,只有那時在風無痕手下待了數月,對他也有份特別的認定——
「那你可知曉……」他傻傻地瞧著化身風無痕的男子錯身過來,在他耳邊低喃道︰「我還嘗過她的……唇呢?」
轟!就在他忍不住臉紅心跳之際冷不防听到這句話,簡直就如三伏天綁在火爐上烤又當頭澆下一盆冰水般刺激。慕容顯的男兒淚幾乎就要當場 下,「原來如此,那風兄,不,少莊主本該早些告知的……」
再也強撐不下去了,他奪門而出,目標是千里之外他親親兄長的肩頭——
嗚,大哥,我又失戀了!
哼……幾不可聞的淡哼逸出夏晚清的唇,他回身打開紙窗,長眸下睨,「起來吧。」
窗外了無動靜,半晌,淡藍的男子發巾慢慢飄上窗欞。
「我只是想問一下這里可存有酒杯……風兄,好久不見了。」
確實很久了,自墜崖那日後,她再未見到他這般帶刺的模樣,還以為風無痕已消失了呢……睨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她連忙改口︰「夏兄,你這樣……很幼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