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打听一個人,你的玩伴之中,可有佩戴著這樣的鎖片的孩子?」
「這樣的鎖片不是很平常嗎?我也有一個。」
「你有?」那人的目光突然緊鎖在他面上,「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夏晚清。」
姓夏?那人一愣,「你的生辰可是六月初五?」
「你怎麼知道?」他大吃一驚,他的生辰就刻在自小攜帶的鎖片之上,難道與這有關?男人突然長身大笑,震得他氣血翻騰,原有的一絲好奇也成了戒慎。
「孩子,你剛剛叫我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爹!」男人怪笑道。
他聞言一驚,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暗思月兌身之計,「前輩說笑了,我爹娘另有其人。」
「我知道,不就是楓晚山莊那對假惺惺的男女嘛!但你可知,你是我十一年前故意留在山莊門前的親生兒子,那鎖片上刻了你的生辰,我還知道你肩上有塊圓形胎記,那也是我按上的。你還知否,你還有一個大伯,他就是你現在的爹娘十一年前殺死的剎血老魔!」
「不可能!」他再也掩不住內心震驚,身形急退便要逃。男人嘿嘿怪笑著欺身上來,卻沒想到他只是虛招,人已斜飛至右邊樹上,欲借著濃密枝葉阻住男人高大的身形。
男子一愣,復又笑開了,「有點頭腦,不愧是我的兒子,可惜你還是太女敕了!」
他無暇理會,卻听得腦後風聲急射而來,眼前一黑,人已直墜下去。
再次醒覺時,四周一片黑暗。他試著支起身來,只覺身體有種奇異的感覺,左手臂也灼熱得驚人。「砰」的一聲輕響,火光亮起,那個男人原來一直就在他身邊。他的胸口急跳,見到火光映照中那人的臉,不由暗吃一驚︰他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你醒啦!」男人說,沉啞的嗓音不復先前的清越,臉色灰暗,目光黯淡,仿佛一下子就老了二十歲。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驚異,「不管你想做什麼,你今日的話,我是不會相信的!」
「隨便你相不相信,」那人啞笑道,驀地低咳了幾口,「奇怪我這個樣子嗎?我告訴你,我已把畢生功力都移到你身上了。」
他被這話驚怔了。
「你的手肘上多了個標記,那是剎血心法特有的印記,夠聰明的話不要讓人看見了。從今以後,你就能把別人的內力化為己有……」
「我不會用的!」
那人嗤笑一聲︰「怎麼,到現在還想做你正正經經的少莊主嗎?我告訴你,我就要死了。」陰笑的面孔逼了過來,「知道為什麼嗎?就因我的功力都耗給了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是你親生父親,換言之,你等同于弒親!一個正派中人會弒親?嘿嘿嘿!」
他喘了一口氣,又道︰「你還有一個師兄,但我暫且不會讓他知道你的存在,你們遲早會見面,到時候……嘿嘿,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些正派人仰馬翻的精彩場景了……」
那人是如何離開的他已記不清了,他只是僵坐在地,火折子沒了,他的世界重又陷入黑暗。良久,遠處傳來了呼喚他的聲音,語音焦灼,關切感人。只是,為何他會覺得這份溫暖正離自己越來越遠呢?
三日後,少莊主在後山失足跌下樹受了驚嚇的消息已傳遍全莊,人人都關心他有無受傷,可他卻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誰也不想見,更是死活不讓大夫近身。
少莊主性子極好,平素又體恤下人,今次這般反常,全莊都在憂心忡忡,伙房的廚子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做了好幾道少莊主愛吃的菜,只盼能令他打起精神,可全被打了回票。
「他還是什麼都不吃嗎?」莊主夫人詢問正在撤走少莊主房門前碗碟的丫鬟,得到的仍是千篇一律的搖頭,眉間憂色不由又深了幾分。她回身求助地望著丈夫,「你瞧,我們還是……」
莊主也沉吟起來,他們一向信任這個孩子,他說想獨自靜靜不願見人,他們也不強問緣由。但這樣下去,真要強行破門了。
正為難間,房門突然「吱嘎」一聲開了,三日不露面的兒子臉色略顯蒼白地立在那里,一如往常地綻開笑容,「爹,娘,孩兒沒事,累你們擔心了。」
這幾日他心亂如麻,口中雖斥那怪人胡說八道,心里卻早已信了八分。夜半听到前來探視的爹娘焦灼的嘆息,心口絞疼得只想放聲大叫,卻咬著牙死命忍了下來。只因他知,縱使他不是那怪人的親生兒子,他也被迫輸了這一身邪功,況且那人還有個徒兒,有朝一日,他的身份遲早會被大白天下。這樣的自己,有何資格再接任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之位?
可難道真如那人所說,弒親、墮魔,去報那他從來不知的仇?
怎麼可能!對他而言,傷害對他關懷備至的爹娘,那才是真正的弒親!可……倘若他們發現了他身上的邪功,還會一樣待他嗎?
他好恨!
他尚未涉足江湖,對正邪之分也沒有多少成見,可這一刻他好恨,恨用這種手段將他推入地獄的人。真想了結這一切,了結是是非非,了結……他自己。
緊握的手指驀然刺入掌心,那一晚,十一歲的他心中第一次有了仇恨,從此下了一個攸關一生的決定。
幾日後,他向爹娘提出了閉關的要求。
「閉關?」莊主聞言微詫,「你尚年幼,怎麼會想到閉關?」
「孩兒只是覺得太丟臉了,堂堂楓晚山莊的少莊主竟然會從樹上跌下。經此一事,孩兒痛下決心要練好功夫,所以想閉關以靜心練功。」
丙然是少年心性,莊主啞然失笑,「為父相信你的輕功,定是有什麼事令你分神才會不慎失足的。」
「孩兒決心已下。」
「……好吧,」莊主與妻子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戲謔問道︰「要不要帶著你的文房四寶一同閉關?」
他也微笑,笑容卻有些幽遠。
「清哥要閉關?」前來尋他的雲芷恰好听到此話,驚叫出聲,「那怎麼成,你還要陪我玩兒呢!」
「莫要淘氣。」他淡淡道。
「我不管!」雲芷紅了眼眶,拉過身後少年,「你真的敢閉關,我以後都不同你好了,我同遠哥好去!」
這是莫遠?他微訝地望著那少年。這些時日他都在想著自身的事,久未注意身邊的人,沒想到這個入莊以來一直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少年已變了面貌,漸漸流露出與天下第一莊相稱的氣勢,而他自己呢?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從今以後,怕是要與他們拉開距離了。
見他許久不語,雲芷氣得轉身便跑,莫遠也追了出去。
莊主夫婦對望一眼,忙打圓場︰「雲丫頭那是氣話來著,你也是心意可嘉,既然如此,娘這就為你準備些貼身用品。」
「不勞娘了,孩兒自有小翠幫忙。」
「小翠今早接到家中來信,說是老父去世了,娘讓她回去吊唁了。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亡父……這個詞像針般狠狠刺了他一下。
當晚他就住進了放置夏家先祖牌位的後山祠堂,夏家的武功心法他自小已熟識在心,當下之急是遠離莊內人的耳目弄清身上多出來的邪功。
祠堂接近後花園,偶爾听到外頭雲芷與莫遠的笑鬧聲,胸口總是微微一滯,不久,便也麻木了。
一日,他在隨身攜帶的香袋里發現一個硬硬圓圓的物事,記起這便是那日為雲芷撿的蛹。想是其他的都在混亂中丟失了,只余這個偶然存了下來。在他的目光下,那蛹竟破了一個小洞,一只丑陋的飛蟲從里頭慢慢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