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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知道 第3頁

作者︰霜降

上班前,莫詠去取了新的隱形眼鏡,解放了幾天來被玻璃壓得隱隱作痛的鼻梁。白天一轉眼就過去,又到了她最喜歡的夜班時間。雖然老板規定了輪班制,但實際上都是她一手包辦了,沒辦法,誰叫她一來沒有約會,二來又不害怕,甚至可說是喜歡走夜路呢。

靜謐的店里,莫詠埋頭填寫工作日志,額前的頭發總是落下遮住視線,平常用的發夾落在家里了,她便從抽屜里模出不知為何會有的衣夾湊合著用,反正也沒人看見。快打烊時,來了一個人,買了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莫詠沒抬頭,眼皮微掀,視線只及那人下頜,看來是上次的高個男子。結賬後,那人也不急著走,莫詠沒理他,自顧自地準備關門,誰知轉身竟撞上他,夾子、頭發、紐扣糾纏在一起。看到那個「發夾」,她臉有點熱,想到剛剛就在別人眼皮底下頂著這麼一個夾子,本來就不靈活的手腳越發笨拙起來。那人也不吭聲,直挺挺地讓她「上下其手」。兩人的距離太近,她的臉頰感受到人體曖昧的溫度,莫名煩躁起來。偏偏那人又突然「嗯」了一聲,她手上不由用力,竟硬生生扯下了紐扣。那一刻,莫詠有種想哭的沖動。

那人倒好脾氣,仍是不做聲,隨後還幫她拉下笨重的鐵門。她傻傻地站著,看著手上那顆紐扣犯愁︰怎麼辦呢,手邊又沒有針線。她突然想起《連城訣》中水笙用頭釵作針、衣絲作線幫狄雲縫制的那件羽毛衣,隨即又想到狄雲一腳把它踢還了水笙。嘆了口氣,她決定忽視心中的罪惡感,原樣奉還這顆紐扣。

在這個人面前,莫詠有種異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太沉默,如果他開口,她還有可能裝出笑臉哈啦幾句。可現在,任何虛與委蛇都像是褻瀆了什麼。但那又如何?她無意去探究這個,轉身走了。很久以前她就懂得,在這個寂寞的世界,離開是避免彼此憎恨的唯一選擇。

回到家,她在樓梯轉角處意外發現一株扎根于磚縫的金魚草,低落的情緒立即一掃而空。她蹲下饒有興趣地研究,卻沒有移植的意思。過去在家里,從她的房間門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見隔壁牆頭上一大叢金魚草,很瘦弱,卻神采奕奕地迎風招展。後來她忍不住,挖了一小簇種在房里的盆栽中,沒想到一段時間後就枯死了。留在牆頭的卻仍頑強地掙扎著。那之後,她學會了不插手、不打擾別人的命運。

身後傳來腳步聲,莫詠回頭,一眼就認出了那人。瞪著他走進對面的房間,她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可回到房間,看見床頭的針線包,她的思緒就被另一個難題佔據了。猶豫了半晌,她還是拿起針線包走了出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對面的房門竟然大敞,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轉彎處,牆角,剛剛她蹲著的地方,分毫不差地蹲著一個穿著襯衫的人。據她所知,那件襯衫胸前還少了一個紐扣。蹲在牆角的人聞聲轉頭,臉上浮著可疑的紅雲。然後莫詠听見對面房門吹得關上的聲音,她很冷靜地開始考慮一個問題︰他有帶鑰匙嗎?

第2章(1)

幸運的是,房東是個好脾氣的人,美中不足的是,房東喜歡搓麻將。放下電話,許紹羽如是想。在將近十二點的深夜,房東爽快地答應了送鑰匙過來,不過,得等他搓完一圈。許紹羽歸心似箭,倒不是他有多戀家,只是他不知如何與小詠相處。他環視這個與他的房間格局相似的小套間,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看不出這是女孩子的房間。布置簡潔至極,沙發和置物櫃倒很大,可都很老舊了,顯然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客廳沒有電視,唯一比他的房間多出來的電器就是一部小巧的電話。門口沒有鞋架,老實說擺在過道的那幾雙鞋也用不著鞋架。只是,他看著腳上的男式拖鞋和身上這件男式T恤,不敢深究它的出處。

臥室的門開了,許紹羽反射性地坐直,目不斜視。小詠走出來,把補好的襯衫遞還給他。他接過,不經意間瞥見她腳上超大的拖鞋和身上與他身上這條T恤同一式樣的衣服,不由怔然。想起她那副大大丑丑的玻璃眼鏡和用來夾頭發的衣夾,他對眼前的女孩又多了幾分敬畏。

他輕咳一聲,道了句「謝謝」。小詠不做聲,只點了點頭。許紹羽沉默一會,又補充說︰「房東一會就來。」

小詠仍是沒有反應。

他覺得背上開始淌汗了,正考慮要不要開口告辭,一個玻璃杯卻遞到他面前。他郝然,又輕聲道謝。接下玻璃杯時,他注意到小詠的手小小胖胖的,就如小孩子的手,莫名地想笑,急忙再咳一聲掩飾過去。指尖透過玻璃感受到杯內涼涼的溫度,在這個夏夜,奇異地安撫了心頭的不自在。在客廳柔和的黃色燈光下,听著另一頭小詠輕輕翻動紙張的聲音,許紹羽忽然覺得無比安寧。一個月前辭掉工作來到這個南方小城,走得堅決,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尋求什麼。賴床,在街上閑逛,狂看閑書,日夜顛倒地玩游戲,他努力讓自己活得悠閑,或者說是頹廢,心中仍是虛虛實實,不知所措。沒想到,在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夜晚,陌生的女子身邊,竟有了安定的感覺。

這個女孩,真的不知該如何形容。好友的妹妹活潑叛逆,整日不知所蹤,難得出現在家幾回;偶像更換頻繁得讓他永遠記不住名字,房間里更是從椅背到天花板都貼滿了海報,每次他經過都覺得自己是上古人類。大學的女孩子倒沒那麼奇怪,只是太強了,偶爾听到不知從什麼渠道傳出的女生寢室夜談內容,足以讓他相信男性除了傳宗接代外渾身上下一無是處,送進屠宰場還會被人嫌肉太硬,真的看不出來這些平日巧笑嫣然的女生這麼女權主義。後來出去上學,又不習慣外國女孩的直白。

許紹羽細細想起,從小到大,還真沒與女孩子走得太近過。他側頭看向小詠,她額前的頭發垂落腮邊,面容不大真切。有些零亂的發角翹在細長的脖頸,在昏黃的燈光下,似乎可以看見柔和的線條上細細的汗毛。他飛快移開目光,忽生一種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的錯覺。

平心而論,這女孩真的沒什麼性別感,似乎也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形象(想到她的眼鏡的發夾,他又想笑了),個性冷冷的,與她和同事有些疏離,招待顧客也不熱乎。還有——膽子蠻大,喜歡植物,責任感出乎意料的強。許紹羽腦中亂七八糟地下了幾個結論,幾乎真要以為自己與小詠是多年的老友,而不是半生不熟的新鄰居了。

莫詠從未想過自己會讓陌生男子踏進家門,但等她意識到時,她已這麼做了。還好這位「沉默是金」先生保持了他一貫的風格,沒有多問,或是說什麼「真不好意思」、「方便嗎」之類的廢話,不然她會不客氣地讓他在樓道上吹一夜冷風。

她挖出一條自己當作睡衣用的男士T恤,遞給「沉默是金」先生。他一愣,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換下那件襯衫,我要縫紐扣。」莫詠只好出聲說明。他倒是知道自己找浴室換衣服,她真怕他呆呆地就在客廳月兌起來。

等他從浴室出來時,莫詠忍不住嫉妒起來︰自己可以當連衣裙穿的T恤,套在他身上卻再合身不過,還平添一份慵懶的感覺。她終于首次正眼打量他︰高高瘦瘦,長得還不錯,慢條斯理的動作總讓她覺得他臉上應該架著一副很書生的眼鏡。不過可惜,沒有。初見時他眼楮深深的顏色就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近看之下,她發現這雙眼似乎沒什麼溫度。不管他表現得多麼溫順,她仍下意識地將他定義為非我族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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