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那家伙又在盯著潔絲看,丹恩警告地朝他猛皺眉頭。
昂士伍沒有察覺,他轉頭對丹恩咧嘴而笑。「看來你的男僕遇到麻煩了。」
丹恩順著公爵的視線望去。潔絲在馬車里,昂士伍那匹看不到她。
但是男僕喬賽卻和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街頭流浪兒扭打在一起,看來是遇到扒手了。運動比賽總會引來成群的妓女和扒手。
喬賽設法抓住了流浪兒的衣領,但男童扭來扭去,一腳踢中他。喬賽痛得大叫。流浪兒吐出一串連水手听了都要甘拜下風的髒話。
馬車門在這時打開,潔絲準備下車。「喬賽!你在做什麼?」
雖然清楚她能夠處理任何狀況,但丹恩也很清楚權威角色應該由他來扮演,何況他的朋友都在看。
他趕過去攔截她。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從他背後傳來。
喬賽嚇了一跳,手一松。流浪兒乘機掙月兌,一溜煙跑了。
但丹恩在此時沖過去抓住男童髒兮兮的外套肩膀,迫使他停下。「喂,你這個小——」
他突然住口,因為男童抬起頭看他,他發現自己正望著一對陰郁的黑眸、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和一張慍怒的黝黑面孔。
丹恩猛地收手。
男童愣在原地,陰郁的黑眸睜大,慍怒的嘴巴張開。
「沒錯,寶貝。」一個刺耳的女聲傳來。「那就是你爸爸。就像我說的,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對不對,爵爺?他是不是很像你呢?」
像到了極點。好像隔在兩人之間的不是空氣,而是二十五年的時光,他仿佛在那張仰視著他的小臉上看到兒時的自己。
丹恩听聲音就認出是葛巧蒂那個惡女人。看到她歹毒的眼神,他更加確定她是故意的,就像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故意的,包括生下這個怪物似的小孽種。
他張開嘴巴準備放聲大笑,因為他非笑不可,因為這是唯一的辦法。
接著他想起他們不是單獨在地獄的惡夢島上,而是在公眾場合,當著許多觀眾的面演出這場鬧劇。
其中一個觀眾就是他的妻子。
靶覺像過了一個世紀,其實只有幾秒鐘,丹恩本能地移動位置,不讓潔絲看到男童。但男童也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在同一瞬間沖進人群。
「道明!」他的母親大喊。「回來,寶貝。」(譯注︰丹恩的私生子與丹恩父親同名。)
丹恩瞥向妻子,她站在二十尺外,視線從他轉向那個女人,再轉向男童消失的人群。丹恩舉步走過去,同時朝昂士伍使眼色。
昂士伍平時醉醺醺,這會兒卻心領神會。「哎喲,巧蒂,小親親,是你嗎?」他喊道。
梆巧蒂快步向馬車旁邊的潔絲走去,但昂士伍的動作更快。他抓住巧蒂的手臂把她拉開。「我以為你還被關在瘋人院里。」
「放開我!」她尖叫。「我有話對侯爵夫人說。」
但丹恩這時已抵達妻子身邊。「上車。」他告訴潔絲。
潔絲雙眼圓睜,表情嚴肅。她瞥向被昂士伍及其同伴架走的巧蒂。
「她腦筋不正常,」丹恩說。「但那不重要。上車吧,親愛的。」
☆☆☆
潔絲僵直地坐在馬車里,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指緊扣,嘴唇緊抿成一條細線。從馬車起步,她就一言不發,一直保持那個冷冰冰的姿勢。
和大理石雕像同車二十分鐘後,丹恩忍不住了。「對不起,」他生硬地說。「我知道我曾答應不會當眾令你難堪,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認為這一點應該相當明顯。」
「我很清楚你不是故意生下那個孩子。」她冷冰冰地說。「男人嫖妓時很少先想到那個。」
虧他還奢望她沒看到男童的臉孔。
他早該料到任何事都逃不過她敏銳的眼光。如果她連被層層霉菌和糞土包裹的珍貴聖像畫都認得出來,那麼她當然能在二十步外輕易認出他的私生子。
她一定看到了。潔絲不會听信妓女的片面之詞。如果沒有看到,她會給丹恩辯解的機會。他會否認巧蒂的指控。
但從大老遠就可輕易辨認的黝黑皮膚和碩大鼻子,令他無法否認。何況,潔絲還看到孩子的母親是白皮膚、綠眼楮和紅褐色頭發。
「不用白費力氣假裝不知道孩子是你的,」潔絲說。「你的朋友昂士伍知道,他急忙拉開那個女人,好像我是笨蛋,看不出在我面前的是什麼。瘋人院,拜托。你們這群人才該被關進瘋人院。像興奮過度的母雞一樣跑來跑去,那個孩子卻乘機逃跑。」她轉向他,眼中盡是氣憤與責備。「你怎麼可以放他走,丹恩?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腦筋到哪里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再度轉頭望向窗外。「這會兒弄丟了他,天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度找到他。我真想尖叫。如果沒有跟你去墓園,我剛才就能追上他,但我連走路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跑了。何況,我不可以公然跟你唱反調,所以就算來得及,我也不能當著你朋友的面大叫︰『去追他呀,白痴!』我沒見過小男孩跑那麼快的。這一秒還在,下一秒就不見了。」
他的心揪成一團,無情地撞擊著胸腔。
找到他。追上他。
她要他去追他和那個復仇心切的貪婪蕩婦生的小孽種。她要他看他、踫他和……
「不!」丹恩大吼,內心頓時變得黑暗冰冷。
看到那張黝黑的小臉,使他的情緒有如即將爆發的火山,必須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壓制得住。妻子的話使岩漿從縫隙冒出來。
但冰冷的黑暗降臨,一如往常地保護他,也一如往常地扼殺感覺。
「不。」他平靜地重復,聲音冷漠自制。「不會有找人的行動。她根本不該生下他。葛巧蒂知道如何解決這種『不便』。她在遇到我之前做過無數次,之後無疑也做了無數次。」
潔絲轉頭凝視他,蒼白的臉色和震驚的表情,一如當初听他談起他的母親。
「但巧蒂不常遇到有錢的貴族。」他繼續說,語氣和敘述他母親的事時一樣冷酷。「發現自己懷孕時,她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就是昂士伍的,她認為無論如何都有竹杠可敲。後來證明孩子是我的時,她立刻寫信給我的律師,要求每年五百英鎊的撫養費。」
「五百?」潔絲的血色恢復。「給一個妓女?她甚至不是你的情婦,只是你和朋友共用的妓女,而且她還故意懷孕?」她憤慨地說。「不是懷孕的良家女子——」
「良家女子?天啊,潔絲,你以為我引誘純真的處女,使她懷孕後又棄她于不顧?」
他雙手握拳,嗓門提高。「你很清楚在你闖進我的生命以前,我多麼努力避免和良家女子有所瓜葛。」
「我當然不認為你會花功夫去引誘純真的處女,」她利落地說。「我只是沒想到妓女會為了貪財而懷孕。即使是現在,我仍然無法想像怎會有那麼偏執的女人。五百英鎊!」她搖搖頭。「連王室公爵撫養私生子恐怕也不用花那麼多錢,難怪你會氣憤。難怪你和孩子的母親反目成仇。我看她是故意使你難堪,她一定听說或看到你帶妻子同行。」
「如果她還敢嘗試,我就把她和她生的小孽種流放到海外。」他厲聲道。「如果她敢接近你到二十英里以內——」
「丹恩,母親是一回事,孩子是另一回事,」她說。「他沒有要求她當他的母親,也沒有要求被生下來。她像今天這樣利用他,真的很殘忍。任何孩子都不該經歷這種場面。但我很懷疑她除了自己,還會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我注意到她的服裝比她口口聲聲喊叫的寶貝好得多。髒是一回事——小男孩無法保持干淨超過兩分半鐘——但沒有理由孩子衣衫襤褸,母親卻衣著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