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一雙老媽的銀色低跟細帶鞋。我往鏡子一看,愣住了。這是誰啊?
只見鏡中人一襲白衣,鵝蛋臉,兩頰紅撲撲、雙眼亮晶晶地,不笑也有三分風情。那絲質的柔軟衣料像雲一樣應著風繞在我身上,裙擺那些繡工精致的薔薇花有若被春風吹動而盛開著。我腕上那串呈淺淺粉紅的珍珠串更是溫溫潤潤、層層疊疊地握住我的手像個永恆的誓言。
我露在小禮服外的小腿修長均勻,這都要歸功于我在市立游泳池里努力不懈的結果。
「看看鏡子里這個小美人,當英國王室的王妃都足夠了。」老媽十分滿意地說。
「呸呸呸!我可不要像她一樣。」我說。
老媽拍拍我,「我是說,你這身打扮去準會迷倒全場的男人。」
我笑,「不久前你不是還在幫鞏加法說話的嗎?怎麼一下子又倒向別人啦?」
「女兒啊!女人結婚前最好眼楮睜大,貨比三家不吃虧。但是到了婚後就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才會長長久久。」老媽頗有感觸。
「知道了。我會水性楊花一點的。」我啵地一聲給了她一個響吻。
不料老媽動作快,她一揮手打了我一。「要你多看看不是要你沒事帶男人回家,你給我听清楚。」說著,她還不忘朝我身上噴香水。真是服務到家!
才踏出我家大門,橫在我面前的是一輛雪白的加長型轎車。我正要繞過去搭計程車呢,站在車旁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紳士已經幫我把車門打開。
「白薔薇小姐?請進。我是曲少爺派來接您的。」這位長相端正的翩翩君子笑容可掬,而且還禮貌周到。
我受寵若驚,做夢般地輕輕坐進車里。車內寬敞舒適,我在車里顯得嬌小。我環顧四周的擺設,冰櫃、美酒、水晶酒杯、果汁……一應俱全,還有小電視及環繞音響。
難道這位曲多年先生都是這樣討女伴開心的嗎?原來有錢人過的是這樣的生活,這也未免太奢侈了。唉!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已經是入夜時分了。車子駛向陽明山,離市區越來越遠,山腳下的景色由大變小,漸趨模糊難辨。由車窗向外望,順著彎曲的山路往上開,萬家燈火輝煌,像一片著火的海洋。
像夢一樣,車子最終駛進兩扇半開的鏤空雕花大鐵門;鐵門應聲而開有如開啟生命;門一開歡樂的音樂便流瀉而出一虧銀鈴般的音樂和笑聲。然後,一棟童話中城堡模樣的白色別墅出現眼前。
我所乘坐的那台加長型轎車在街頭備受人矚目,但是一到會場變得平凡不已。因為城堡外停滿的都是這樣的豪華轎車。
我像被魔棒點中似的無法言語。別墅顯然經過精心的裝飾,為了今天的盛會。院子里的每一棵樹都綴滿一閃一閃的小燈和紅、白氣球,甚至城堡四周、牆柱都掛滿了燈;大門兩側各有一棵兩個人高的樹,樹上掛滿了銀鈴和琳瑯滿目的裝飾品,還有最引我注目的,那一個個長了翅膀的天使,在屋檐牆角及樹梢上飛翔著。在樹下有成堆包裝精美的禮物,不斷擁進的服務生又將更多的禮物傾倒在樹下。
那該是要會後抽獎的獎品吧!那種闊氣和大器已經讓參加盛會的人覺得與有榮焉。
院子里一個廚師模樣的人正在為大家烤一只全羊,香味和著濃濃的煙飄滿整個院子。長長的桌子鋪著紅白的格子桌巾,擺滿了各式的點心、一瓶瓶冰鎮在冰桶里的紅葡萄酒和一大缸雞尾酒,不斷地有人自房子里送新的點心出來。
司機將我放下後只友善地說了一句︰「這就是曲氏山莊。請您盡興。」
這麼大的場面真教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當然,我早已遲到了,但是這個酒會顯然不是我想象中的一般酒會,它不會等待任何一個人,也沒有既定的形式;不是一群人排排坐待上菜,吃飽了就好走人的那一種。
我在院子里逛來逛去,模著每一棵樹上的裝飾品,確定一下它們的真實。
院子里、房子里都是人,衣著光鮮、交談說笑;川流不息地穿梭在我四周。寂寞又如影隨行地向我包圍。在這個美麗的城堡,我,只是個陌生人。我是多麼地渴望自己有一雙銀色舞鞋,穿上它便可以像公主一樣出色,向平凡的我告別。
但是,在這里,每一個在我身邊出現的人都比我更像王子、公主。我不過是向曲多年借來一件舞衣,假扮成一個不是我的我。明日,月兌上的一身舞衣,我又會是那個為五斗米折腰,為生活拼命的我。
多麼不像平日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成長是否象征著無形中對某部分自我的放棄?我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有了心事,只可能對自己靈魂坦誠的心事。
我究竟在做什麼?我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嗎?一襲白色的舞衣已經足以收買我的靈魂了?我和我平日看不起的那些汲汲營營的嘴臉又有什麼不同?
我只覺自己的邪惡念頭與罪惡感相互指責、抗拒,終至兩敗俱傷。
我抬頭看著這棟美麗的城堡,想象自己是那個等待王子救援的灰姑娘。但,故事情節未免太簡單,我憑什麼當一個公主呢?那將會讓我快樂嗎?
我無聊地在點心桌旁嘗盡每一道點心,看著廚師翻來覆去地烤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小羊,直到呈金黃色並透出濃郁的香味。他熟練地將烤熟的小羊擺在桌上卸成等量的肉片,人群開始往長桌集中並動手取用。看著它太久,我反而不忍心去吃它;我拿了滿滿一杯葡萄酒,然後退開人群。
我走上階梯步入房子大廳,階梯上冰冷的露水讓我的腳有點冷。走進客廳,只有很簡單的家具,深色的桃心木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靠里面的牆上有一座聖誕老人專用的壁爐,卻真實地架著四平八穩的木頭生起溫暖的火。我一眼就看見圓圓,她也是今晚的客人之一。坦白說,她真是個出色的女孩,今晚她一身的火紅低胸短洋裝,美得像團火。淡黃的燈光襯得她的臉油光水滑像瓷器一樣,她微仰著頭用一種很甜的聲音和一位高大的男生說話。
我穿過長廊走到後院。後院寂靜空無一人,和前院的熱鬧大不相同。
後院是個小小的森林,面向一整座山陵。在明亮清冷的月光下可以分辨得出遠山重重疊疊的輪廓。在矮矮的圍牆邊有一個圓形的游泳池,蓄滿水,有一些落花和落葉孤孤單單地漂在水上。
我的寂寞、憂傷毫無理由地澎湃、漲潮以至淹沒了我。
我多麼地想念燕老。不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會這樣消失在世上,我再看不見他、不能與他共飲一杯茶。第一次,我是如此地排斥當一個成人。如果成長只是帶給生命痛苦與分離。
我的思想過于專注,以至于一點也沒有發現有人走到我身後。有一雙溫暖的手從背後遮住我的眼楮。
「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一個多麼溫柔的聲音,是曲多年,只是此時此刻他的溫柔讓人想哭。
我轉過身,果然是他。一雙帶笑的眼楮。
我無法控制地看著他,一眨也不眨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看著他。這個漂亮的男生,像極了曾出現在每個女孩夢中的情人;我仔細地看著他,他的棕色眼楮有一種孩子氣的單純;鼻子很挺,笑起來的時候連眼楮都裝滿了笑意。我想象著自己靠在他肩上的溫暖,心里是止不住的悲傷。多麼親近又遙遠的距離,像銀河系的兩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