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幾日來安靜得像是不存在的少夫人的聲音,初九更加奇怪了,不過嘴上還是答道︰「是。」
「等等,」听他要走了,含溪馬上又喊住了他,「讓小二再送些熱水上來,再要店家送個暖盆上來。」
「呃?哦……是。」初九的腳步聲頓了頓,這才下樓去了。
听到初九的腳步聲遠去,雲空暮的頭暈也好了點兒,「謝謝。」
含溪嘆了口氣,「這也要向我道謝?」說著,又試著想把他扶起來。
「這事不要告訴初九,這孩子老是愛操心。」雲空暮的聲音因為虛弱而低沉了許多。
「你也很愛操心。說是近朱者赤,一點兒也不錯。」只說著別人,也不想想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想讓別人多擔心而瞞著。如果今天她沒跟著他出門被她發現了,只怕來日被休了還道是他的狠心,說他死了更會為了世上少了個冷血無情只認錢的市儈商人叫好也不一定。
听她這麼說,他只是笑。
含溪扶著雲空暮,好不容易挨到床邊讓他坐下.
「我是不懂醫術的。你這樣子,總得請大夫吃藥才是。」
「上次那位大夫不是說了,我只是血氣不足嗎。
這次也差不多,就算請了大夫也只是開點兒補血的藥罷了。」上次的大夫稱得上杭州最好的,他都是這麼
說了,這個小地方又哪里來得好大夫?雲空暮只是笑了笑。
含溪沒再勸他,服侍著他躺下才說︰「你這怪病也不瞄是什麼來頭,發病的時候吐血,大夫又看不出什麼來。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還好。」臉上還是慘白,說出這話來,任誰都不會相信。
含溪哪里看不出來他只是敷衍她.看他身上也染上了點點血跡,伸手想把它換下來,剛踫到衣扣,卻是臉上一紅,想到了那天也是她替他換掉身上的血衣.不過,那時他可不似現在神志清醒。
雲空暮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又開口說︰「這些普通大夫可能看不出什麼,我們就去淮安找可以看出這是什麼病的大夫。」
「淮安?」含溪听到這個地名忍不住問,「那里真的有能治好你的大夫?」
「是的,我有個朋友是大夫。」睜開眼楮露出一絲笑意,雲空暮說道,「我知道你大哥在那里,正好也可以去探望你大哥。」在杭州的幾天里,他刻意注意過關于她的事情,知道華含溪同大哥最親。
「嗯.」含溪點了點頭,知道這也是他的體貼,心頭暖暖的。很久沒有人這麼關心她了。
☆☆☆
初九是不太明白少爺和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幾天前在那家小鎮上的客棧投宿後,從第二天開始,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緩和了起來。
他不知道用這個詞是不是對,因為兩個人還是像之前一樣冷冷淡淡的,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可是這其中的氣氛卻大大的不一樣了!總之,似乎有什麼東西融化了。
比如現在。
清晨,客棧前已經停著雲家的馬車了,初九站在門前很奇怪地看著爺扶著少夫人上車——之前爺都是讓夫人自己上車,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明明已經看了好幾日,偏偏他還是覺得很新鮮。若是二少爺在,必定是要歡呼雀躍了。
雲空暮等含溪上了車。回頭對心不在焉的初九皺起了眉頭,「初九,上路了。」然後自己也上了車。
雖然那日寒氣發作之後連日趕路四處收賬,但是他卻沒感到力不從心。這得益于幾天來含溪借口水土不服讓初九抓了不少補身子的藥,當然,那些藥最終都是入了他的口。
出了杭州,為了方便,他們到雲家的陸運行借了輛車,趕車的事自然就落在了初九的身上。初九聞言呵呵笑了笑,應了聲,也上了車。
出了這個小鎮再往前數百里就是淮安城了。該收的賬目也已經差不多了,到了淮安,雲空暮打算讓初九繼續北上收賬,而他則帶著含溪以探望華離的借口留在淮安。
含溪只想快點兒去找雲空暮口中的那個大夫,看看他的病到底是什麼,一路上只是催著趕路,趕路的結果就是——錯過了宿頭。
深沉的夜色,滿天的繁星銀光閃爍剎是好看。
初九坐在車夫的位子上嘆氣,「爺,今晚是怎麼也趕不到淮安了。」馬乏了,人也累了。在車上顛了一天。身上的骨頭都要散了,偏偏還錯過了宿頭。今天可能要露宿野外了呢。
丙然,雲空暮說道︰「停車吧!今天只能在外將就一晚了。」
「是。」
初九把車子停在了路邊。路邊是樹林,黑洞洞的,有些怕人,一路走來也沒看到什麼住戶,除了天上的星光和缺了一抹的月亮的光芒,一片漆黑,真的是荒郊野外。冬天的樹林分外安靜,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只是遠遠傳來些許猛獸的低咆聲。初九心下有點兒發毛,在路邊的樹下撿了些枯枝生起了個火堆,幸好沒有下雪,干燥的枯枝很容易地燒了起來。
雲空暮在火堆旁鋪上件自己替換用的外衫,再把含溪扶下了車好讓她烤烤火。見含溪滿臉的疲憊,心下好生後悔。早知如此就在前面那個小鎮上堅持找戶人家投宿了,他和初九因為趕路,以前常在外露宿,可她一個大小姐家哪里受過這種苦?早知道,那天就該把她送回去。
雖是這麼想,卻又隱隱覺得,若不是文冠多事,他和含溪也不會有今日的親近。
「你沒事吧?」坐在他身邊的含溪關切地問,
「明天。我們就能趕到淮安了吧?」
就在耳邊的聲音讓雲空暮全身一震,微微一側頭就見含溪近在咫尺的淡雅面容略帶憂色。
「沒事。」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火堆另一邊的初九。初九正忙于取出干糧,準備飲水,自然不會注意到夫妻倆在說些什麼。「淮安城就在前面了,明天應該是可以到的。倒是你,累了吧?」
含溪搖搖頭,火光下,發上惟一的飾物——那支雕著牡丹花的玉釵隨著她搖頭而在火光下閃爍著。
「很特別的玉釵。…
「什麼?」
雲空暮笑著道︰「我是說你頭上的那支發釵。從沒有見過玉釵上還飾以玉環的。」沒注意到含溪的臉色發白了,「一直看你戴著它。你很喜歡?」他知道含溪的嫁妝里不乏各式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卻也沒見她戴過,只這精致的玉釵沒見她取下來過。
「嗯,」含溪低下了頭,「它——很特別。」這是——華大夫人給她的,並且絕對不允許她取下來的飾物。只因為,真正的華含溪也有一支同樣的發釵,那是真正的華家小姐的心愛之物。
「它叫做‘連環釵’共有兩枚,含溪帶走了一枚。」有一天華離曾這樣對她說這玉釵的來歷,「名為連環,娘就是希望借這連環之名,鎖住‘華含溪’。」
這幾天來,一直擔心著他的病,她都忘了她不是華含溪。是不是——她該按大哥說的,告訴他,她不是真正的華家小姐?是不是這樣她就可以真正擺月兌「華含溪」這個名字呢?可是,他又會怎麼待她?她不是什麼華家小姐,她——還配得上這個出色的男子嗎?她——不過是一個窮夫子的女兒罷了。
第一次,含溪真正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也許,是大哥當初想得太簡單了吧?
雲空暮察覺到有幾分不對勁,林子里遠遠傳來的野獸聲息更遠了,仿佛野獸也感到了林中彌漫的詭異氣氛,遠遠地躲了開去。
同他們停下時一樣,林中很靜。但是,習武多年的雲空暮敏銳地察覺到黑洞洞的樹林深處似乎有著什麼,森冷的、靜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