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啊。」青年喃喃自語,目光如同其他人一般,艷羨地膠著在那把扇子上,心里倒是在衡量思索著︰到底那把名貴扇子的價值,是出在畫作本身的畫功上,還是畫者的名氣上?
「李兄。」
後方傳來帶笑的招呼聲,嗓音低沉醇厚。眾人聞言,回頭看望,一見來者是元府少主人,紛紛後退讓出通道。
元府少主人元震年輕俊秀,清瘦的臉上常帶著迷人笑容;雖然尚未正式繼承家業,但元府事業近八成已由他接手掌管,加上多次西行經商的經驗,他做生意的頭腦與手段,讓一些商場老手不敢小覷輕忽;就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游戲人生、放浪不羈的敗家子,誰又想得到他的生意長才,竟能在短短幾年間替元府賺進驚人的財富。
「元震小老弟,你也是被我手里這把扇子吸引過來的吧?你向來喜歡收藏稀奇玩意兒,呵呵,這就讓你好好瞧瞧。」
李公子闊氣地要將扇子遞給元震,誰知他只淡淡看了一眼,沒接過手。只那麼一眼,他就幾乎能肯定那確實出自沈雩之手。
是幅山水畫作,用色淺淡,畫風虛幻,與一般畫師喜用水墨雕琢的習性大不相同,再加上那朵小到不能再小的荷花,他就知道錯不了。
他閉上眼,調節一下刻意壓抑住的情緒呼吸,再睜開眼時又是談笑風生的樣貌。
「誰跟你說扇子的事了?」元震靠近李公子,一手熱絡地往對方肥厚的肩上一搭,唇邊浮現迷人笑痕;他在李公子耳畔低聲笑言︰「粗茶淡飯招待不周,不如到我院落,我房里藏著兩瓶這次從西方帶回來的異國美酒,咱兄弟倆好好盡興的干兩杯。」
「哈哈!卻之不恭,卻之不恭!」李公子笑容滿面,能得此機會和元震打好關系,往後銀兩就賺不完了。
「各位,我再令人布菜,可別客氣啊。」
元震不忘招呼其他賓客,多名僕佣侍女在庭園各處忙碌穿梭張羅,交織出一幅初秋夜里華麗的豪門夜宴圖。
「那位元震少爺是什麼大人物?瞧他風度翩翩,長得又好看,氣勢頗為懾人……」外地青年看著元震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了好久都沒人回答他,青年眼神迷惑地往四周一掃,才發覺大家都像看到怪物一樣盯著他看。
「怎……怎麼了?」是他頭上長角,還是生了一條尾巴?為何這樣瞧他?
有人先說了話︰「就看他衣著寒酸,怎麼看都不像是元府請來的賓客,又是個外地人,不像是和元府有交情的樣子,對京城的事全都不了解,還愣頭愣腦的,這人到底是誰?l
「說得沒錯。憑一個窮酸書生都進得了元府大門,那咱們又算什麼?」
「說得好。喂,書生,你是偷溜進來的對吧?老實招認,我們就不拆穿你,不趕你出去。」
「什……什麼偷溜進來的!」外地青年緊張得結巴,飄動的眼尾余光剛好瞄到一抹走過涼亭的身影,他如見救命恩人般街上前去扯住那人衣袖急道︰「唐大哥,快來幫我解釋!」
「嗯?」看書生滿頭大汗,唐劭勁當下就明白了。他步上涼亭,向大家解釋︰「這位夏公子是我家鄉好友,我收到元府請帖,剛好夏公子到寒舍拜訪,我就帶他一起前來赴宴。」
「是這樣啊。」難怪憑他一介寒酸書生,能進得了元府大門,原來背後有狀元郎撐腰。
一見危機解除,姓夏的書生好奇心又起,興匆匆地再次追問︰「你們還沒告訴我元公子的事呢,請各位多講一些給我這個外地人听听吧。」
「要問元震的事,問你唐大哥再清楚不過。」
唐劭勁畢竟是新科狀元郎,前途大好,就算瞧不起他莫名解除和雩姬婚約的作為,嘴上仍是客客氣氣,不敢稍有得罪。
「真的?唐大哥你和元公子是好友?那可得好好講給我听听!」書生興奮道。想多了解一些京城的事,省得讓人當成土包子,那種感覺可真不好受呢。
「不好在人背後說長道短。若真想結識,我私下再將你引薦給元公子。」
唐劭勁沒當場拒絕,向在場人士抱拳一揖,道︰「不打擾各位閑談,我先告退。」語畢即匆匆退場。
「這是怎麼回事?一陣風似的。」
「真不解風情,別理他了,咱們繼續喝酒聊天。」
「好、好!吧杯。」
談笑聲又起,書生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看唐劭勁背影,再看看豪氣喝酒的賓客們,心里明白以唐劭勁剛直的性子,必不會多嘴批評他人;但現場這些受邀而來的賓客們,又有多了解元震呢?
沒多考慮,他提起腳步追上唐劭勁。
「唐大哥,你真的會將我引薦給元公子?」還急喘著,就迫不及待追問。
唐劭勁停步,略顯深沉世故的眼眸凝視著滿臉興奮的家鄉朋友。「你對他很好奇?」
「對對!我好奇!」雙眼晶亮。「元公子是富家少爺,不過就我所見,覺得他似乎跟一般有錢公子不大一樣,也說不上有何不同,就是眼神特別吸引人,看他表面圓融,談笑之間卻又不經意流露出算計精光,他對李公子所有那把扇子的來處,似乎很有興趣呢。」
唐劭勁面色一暗,提步前行;書生見狀,馬上又黏上去。
「大哥,別再吊我胃口了,你快說吧,和京城有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我不想再被人當成土包子了。」
唐劭勁再次停步,輕嘆口氣,抬頭望向點點星光的深藍夜空。
「從家鄉到京城的千里路途,耗盡我所有盤纏,在我窮途末路之際,元震適時出現幫助我,是我來到京城後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在我功成名就之前,就把我當成多年至交,對我推心置月復,更讓我住在元府,直到我高中狀元,入宮受封。」
「啊,他對你真好。」
「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他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這般好。或許他本性即是如此,幫助一個人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涼。
「我想他是惜才愛才,事實證明他眼光精準,扶助狀元郎,他居首功,真是一個好人。」
書生暗恨當時因為他家師傅離家出走之故,他忙著尋人,沒和唐大哥一起進京赴考;若他來了,說不定也能交到如此好友。
唐劭勁望著夜空,好久之後才答道︰「好人嗎?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是這樣的吧……
初冬天寒,湖水結冰,可在其上行走;太陽忽隱忽現,輕融枯枝上的白雪,天地間一色的白,只有無聲的靜寂無限蔓延。
沈雩一向偏愛在室外作畫,移出畫架和椅凳,漫不經心地在紙上著了基色,看著雪片翩然飄落,她心思一動,仰起僵冷的臉,感受冰涼雪花落在臉上的感覺,白皙面孔露出淺淺笑意,為這安靜如畫的美景一笑。
她的手都僵了,無法拿穩畫筆,丹青顏料拿到屋外沒多久便冷硬結塊,攪都攪不動,遑論上色。看來是該回屋里避避寒。
正想起身收拾畫架,畫紙卻被一陣突來的強風吹落,飄往前方湖心處。呆愣一會後,她輕步上前,蹲要撿拾,掀拈畫紙一角,才發覺紙張已經被湖面給冰黏住。
蹲在畫紙旁,研究畫在紙上的淺藍色天空,丹青還未干透,就先冰凝,吃不上色,此刻畫紙又受冷,藍色天空彷佛將從紙上月兌出,沈雩深覺有趣,伸出食指踫觸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