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生哥哥……」小手扯扯他的衣袖,擰著白淨的眉心,驚慌緊張的模樣,不用說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
唉,這黏人的麥芽糖,還有副水做的菩薩心腸哪!弱肉強食。乃自然界不變的定律,人不該擅自插手變更,然而此類道理,對這妮子根本使不上。
就好比山林中,四處都有獵戶設置的陷阱,不論什麼動物,一旦落入,都注定在劫難逃。常在山中采集藥草的他對此已是屢見不鮮,他無心介入,畢竟那是獵戶人家的維生之道。
可每當他狠心推卻不理,芸生便一路垂著頭,默默無語,明眸揪淚,幽怨地瞅著他,彷如他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罪大惡極。
為了平息她無聲的抗議,他只得回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高格義舉,把一干笨野兔、呆松鼠一一救出,帶回去侍奉、休養。他也不忘留下一錠碎銀給失了收獲的獵戶,以免自個兒的「功德無量」害人無妄地喝西北風。「冥生哥哥?」見他遲遲沒動作,焦急的人兒抓得更緊了。
是是是,鳥大俠這就來主持正義了一一杜冥生無奈輕喟,彎下腰,拾起一顆石子兒,彈指投射,不偏不倚,正中黑鳥。
鳥兒猛然受到驚嚇,也顧不得眼前快得手的好處,連忙振翅高飛,呼嘯而去,方才全力抗敵的雀鳥,則在威脅遠離後,不支墜地。
「啊!」失聲一喊,芸生趕緊奔了過去。
第三章
小心翼翼捧起雙眼已經緊閉、羽翅凋零的雀鳥,感覺鳥兒的軀體迅速冷去,芸生含淚的眼眸隨之望來。「冥生哥哥,她……」
「嗚呼哀哉了。」他淡然結語。
晶瑩的淚滴浸潤了手中的小小身軀。「為什麼……」
男人沒什麼同情心地聳聳肩,「保衛家園,壯烈犧牲。」
「那只黑色大鳥為什麼要來欺負她?」
「不知道。」男人答得沒好氣。他又不是鳥老大,笨鳥們打架還要先向他報備嗎?縴瘦的指尖輕撫已然逝去的鳥兒,芸生細細聲地「為雀請命」,「冥生哥哥,我們幫她挖個墓穴好不好?」
啥?!慘慘陰風從男子臉上拂過。
白眼翻了又翻,終究翻出了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案,「嗯。」
瘦削的瓜子臉兒露出感激一笑,「那,我們可不可以把她的巢也葬在一起?因為她很努力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巢,葬在一起,她在黃泉底下才會心安……」
去,這小妮子,平常沒長什麼腦袋,這時候倒是很懂得軟土深掘、得寸進尺嘛!他悶悶一應,「嗯。」
既然又攬下了成全她菩薩心腸的低能舉動,他自然得盡盡苦力的義務。
除下背上的竹簍,他足尖一點,騰身躍上,毫不費力的將鳥窩完整取下。輕盈落地後,他低頭一看,眸子不禁略略一黯。
芸生趨近覷瞧,也忍不住瞠目驚呼,「冥生哥哥,這個是——」
令人訝異的,巢里原來尚有三顆完好的卵!看來方才雀鳥之所以死命抵擋,全是為了守護未孵化的小生命。
輕輕用手指頭踫了踫,芸生眼中滿是新奇的光彩,「她們會孵出
來嗎?」
男子的面色更沉了。母雀已死,無法再提供孵育的溫暖,即使這
些蛋逃過大鳥的琢食,卵中的雛鳥恐怕也活不到出頭的日子了。
「冥、冥生哥哥!你看你看,這個蛋……這個蛋……動了耶!」剎
地,芸生使勁揪著他的衣袍,激動莫名。
只見那三顆本已注定沒有明天的鳥蛋,竟紛紛晃動起來,蛋殼上
接著開始出現裂痕,然後……然後……那不肯向命運低頭的雛雀們,
一只接一只探了出來,張著嘴巴,發出稚女敕的啾啾聲,大大的眼楮,直
直看向他倆!杜冥生松了口氣。竟能挑在這好時辰破殼,看來這些
小甭雛是命不該絕。
一旁的芸生,先是喜不自勝,後又癟起小嘴,撲簌簌地淌淚。
「她們好可憐,一出生就沒了父母,成了孤兒……」誕生之日,竟
是至親的忌日,如斯悲淒身世,誰不唏噓?「她們可不會這麼想。你
知道嗎?鳥類有種與生俱來的天性,破殼那天,會把第一眼所見的人
或物。當成自己的母親,毫不懷疑。而今她們一出世,頭一個便見著
了你,你就是她們的娘,她們絕不會認為自己是孤兒。」他刻意剔除了
自己。
「真的嗎?」芸生好驚奇,「她們會……當我是她們的親人?」
「是真的。」杜冥生用袖子為她擦淚,「所以,別再哭了。你救了她
們,她們現在只認你,眼里也只有你,你哭,她們會難過的。」而他會很
煩的!「她們眼里……只有我?」她怔怔地凝睇著鳥窩中那三只正張
嘴對她喳呼的雛兒。
頃爾,她忽然笑了。
「她們跟我一樣唷!冥生哥哥。」
「嗯?」他淡然一瞥。
活靈靈的星眸,盛滿依賴與信賴,朝他送來。「因為你也救了我
的命,而我一睜開眼楮,第一個見到的是你,就認了你當我的親人,然
後,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你是這世上,我唯一認得的人。」
迎上女子最純真的視線,他無語。
「芸生也希望冥生哥哥能開心,這樣,我也會很開心。我知道自己很笨拙,事事都麻煩你,可是,我會盡量努力,不做讓冥生哥哥不高興的事!所以,冥生哥哥,你別不高興了好不好?因為,每一天,我的眼里都只有看見你,你心情一不好,我也會很難過的。」小小的世界,是他為她撐起的,他的臉色,對她等同天色一樣。
一股出自最深處的震動,微漾過男子的俊容。
別開臉,語塞的喉頭只能嗄啞一問,「我臉上幾時不高興過了?」
他承認自己對她很少有什麼好面色,但也從未惡臉相向過,頂多發揮專長,給副「面無表情」而已,她從哪里看出他心情不好來著?
「這兒,不開心。」冷不防,縴縴細指點上了他的眉心。「雖然冥生哥哥很少皺眉頭,可是你這里,好憂郁。」
他一愕。
「冥生哥哥,你生得那麼好看,要是能多笑,一定更好看。」她給予最真誠的建議。
輕輕拿下她捺在眉宇間的手,眼前淡淡含笑的人兒,深映在他凝鎖的眸中。
笑?幾多年來,在外游覽五湖四海,希奇玩意見早看遍了,當一切都見怪不怪時,他的人生更是無聊至極,枯燥得不知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就連微笑都覺得浪費力氣,開心大笑的滋味睽違多久了?他已經算不出。
掘好一個坑,埋葬了死去的雀鳥後,杜冥生背上多了三只幼雛的竹簍。「走,回去了。」
「不采藥了嗎?」從上山到現在,他才摘了幾片葉子耶。
「今天不采了。我們還得好好想想,回去以後怎麼幫你安置、照
彼這三個‘孩子’呢!」頭一回,他自動牽住她的小手。
仰眺著他,芸生歡喜地用力點頭,「嗯!」
低瞅她呈著笑彎的墨瞳,他的唇,竟毫無預警地跟著揚起了一絲
莫名的粲然!很淺、很淺,卻是久久不曾有過的——頁。
夜茫茫,周遭寧靜。
杜冥生把桌上油燈的蕊心壓低,讓斗室內一燈如豆,黯淡的光不
至于擾到床帳內安睡的小女子。
在心頭咀嚼了整日的那番話、那場景,再度浮現腦海。
「你是這世上,我唯一認得的人。」
的確,對于完全失憶的她來說,他是此刻僅有的記憶。
「芸生也希望冥生哥哥能開心,這樣,我也會恨開心。」
是嗎?他的嘴角上彎或下垂,對她是那麼重要嗎?「每一天,我的眼里都只有看見你,你心情一不好,我也會很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