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科技」台灣分公司位于信義計劃區的高樓大廈內,光潔敞亮的玻璃帷幕可以將市區的景致盡收眼底,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瞿牧懷以三十歲之齡接掌「亞瑟科技」的亞洲區執行長一職,剛回到台灣就在財經界引起話題,不僅如此,他俊逸的外表和偉岸的身材,更在社交圈掀起一陣旋風。
他站在個人辦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輕吐個煙圈,氤氳的霧氣緩緩上升,露出一張立體深邃的五官,那眉宇間冷冽的皺折,仿佛是對這個世界無言的憤怒。
突地,一陣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
「進來。」瞿牧懷坐回辦公桌前,低喝應允。
尹秘書打開門扉,為難地瞟向瞿牧懷,誠實地報告。「執行長,瞿太太說有重要的事找你談,我跟她說過您在忙,但她執意要上樓,我攔不住……」
瞿牧懷陰鷙的目光瞟向門口那抹縴瘦的身影,眉心不由得緊蹙。
江映雨佇立在門口,清麗的容顏一臉凝重,怯怯地垂下眼眸,沒有勇氣迎視瞿牧懷那雙過分冷銳的眼楮。
瞿牧懷向秘書吩咐。「尹秘書,你先下去。」
「是。」尹秘書掩上門,離開辦公室。
傾盆大雨落在市街上,整座城市仿佛浸泡在水牢里。一道道水痕自玻璃帷幕滑下,映出兩抹對峙的身影,沉默的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瞿牧懷長腿交疊地坐在皮椅上,佯裝忙碌地翻閱著手中的卷宗,用淡漠疏離的態度來壓抑內心澎湃沸騰的熱情。
江映雨靜靜地站在辦公室的一隅,像個犯錯的小孩,臉垂得低低的,眼角的余光瞟向他緊繃的身影,清晰地感受到他憤怒的情緒。
「你來這里做什麼?」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對她擅自出現在辦公室頗為不悅。
「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談……」他質問的口吻令她心慌,不僅聲音低低的,連姿態都很低。
「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慢慢談。」瞿牧懷提醒自己維持冷漠,眼神很輕很寒地瞟了她一眼,刻意敷衍地說。
「牧懷,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們談談好嗎?」她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氣到這里,不想就這樣退縮。
「外面在下雨,我叫司機先送你回去。」瞿牧懷听著窗外雷聲大作,拿起桌上的電話就要撥打。
映雨鼓起勇氣走向前,執拗地說︰「我不走……今天若是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離開的。」
「你想談什麼?」他索性放下話筒,凝睇著她愁悒的小臉。
「牧懷,我們和好好嗎?」她軟軟地央求,心碎的淚光泛上她的眼眶。「就讓我代我爸爸向你道歉,你原諒他好嗎?」
瞿牧懷憤怒地自皮椅上站起身,目光陰鷙地盯著她,冷冷地反問︰「憑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滅江振達的罪嗎?」
「我……」她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你知道你爸爸當年為了自己的利益,對我父親做了什麼嗎?」他尖銳地質問,忿忿地低吼。「他不僅掏空公司所有資產,更私自拿著我父親的資料向銀行和地下錢莊借錢,讓我們父子倆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天天過著被債主追債的生活……」
她咬著下唇,任憑心疼的淚水溢出眼眶。「對、對不起……」她自責地垂下眼,沒想到她富裕的童年生活,竟是剝奪他的幸福而來。
他是該恨她,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恨她,因為她的父親是造成瞿家悲劇的原凶。
瞿牧懷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將她困在沙發與他的胸膛之間,一抹殘酷的冷笑躍上他的唇角。「一句對不起能換回我所失去的嗎?」他情緒失控地鉗住她縴細的臂膀,愈吼愈恨。「你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嗎?為了要償還你爸爸欠下的債務,他白天送貨、晚上開計程車,最後過勞猝死在方向盤上……」
他永遠忘不了父親猝死在計程車內的景象,那曾經讓他依靠的寬偉肩膀,最後僅剩下一壇骨灰,每次回想起來都像有千萬根煨過火的針,灼刺著他的心。
「牧懷……」她痛苦地皺起小臉,卻分不清楚這份疼痛是來自他失控的力道,抑或是疼惜他的不幸,還是自己心里的苦澀。
他別過冷肅的面容,察覺到自己的失控,他退了開來。
「那你怎麼樣才願意原諒我爸爸呢?」她鼓起勇氣追問。「你已經拿走了我爸的公司,故意向他的公司下鉅額訂單,讓他無法如期交貨,因此賠上大筆違約金……」
「那都是因為他過度貪心,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違約就是要罰款。」他這麼做不過是拿回他自瞿家奪走的一部分。
江映雨隔著氤氳的淚幕瞅著他,卑微地向他懇求。「公司和所有的資產都被你拿走了,這還不夠嗎?你要的還不夠嗎?」
他剛毅的下顎緊緊一抽,用冷肅的表情壓抑內心翻騰復雜的情緒。
他做得還不夠絕嗎?
照理說接收了江家一切的資產,看到江振達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他應該要感到快樂才對,畢竟他想這一刻已經想了十五年,但是他為什麼沒有一絲復仇的快感?
所有的失衡是從紐約那場藝展開始,初見她時,他深深地迷戀上她那雙澄亮純淨的大眼楮,喜歡她樂觀的笑容,與他陰郁內斂的性格不同,兩人形成完美的互補。他們的愛情來得太快,快得讓他失去理智與判斷力,沖動地跨進婚姻里。
當他在紐約策動復仇計劃,成功地整垮江振達的公司,並吞他所有的資產,卻也意外地發現映雨竟是他的女兒。
為什麼觸動他心扉的人,偏偏是江振達的女兒……她是他這輩子最不該動情的人,他更不該娶她為妻!
「你到底要什麼?爸爸的公司還不夠嗎?」她從皮包里取出僅存的地契、存折和股票,凌亂地攤在桌子上。「我把所有的錢全都給你,你原諒爸爸好嗎?」
「你憑什麼要我原諒他?」瞿牧懷靜睨著她很久,昔日的仇恨就像毒蛇般將他緊緊纏繞住,讓他無法松開手。
「爸爸他得了阿茲海默癥,病情愈來愈嚴重,很多事都已經不記得,不記得怎麼穿鞋子、不記得回家的路,甚至也不記得我了……」她心痛地陳述下午在療養院見到的情況,無助地哭吼。「有一天他也會不記得自己、不記得怎麼呼吸,就這樣靜靜地死去……可以看在我的分上原諒他嗎?」
「不可能。」他冷酷地拒絕,寬宥江振達的過錯,就是違背他在父親靈堂前立下的誓言。
即使江振達成了風中殘燭,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拘提他的性命,那都不值得同情,這是他的殘忍與貪婪種下的苦果。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為什麼還不肯原諒他呢?原諒爸爸過去犯的錯,也是釋放自己,難道你要永遠背負著仇恨的包袱生活嗎?」映雨低聲地哀求著。
因為愛,她對愛情卑微,對他委曲求全,執著地想用溫柔撫慰他心里的殘缺,想用她的愛為父親犯下的錯贖罪。
很多次,她都想問他還愛不愛她?還想不想要他們的婚姻?但他眼里的冷漠凍住她的話,令她開不了口,害怕結局是她所不能承受。
她一點都不想失去他……
映雨走向前,拉拉他的衣袖,細聲細氣地懇求。「牧懷,我們忘記過去的仇恨,重新開始好嗎?」
瞿牧懷深深地凝睇著她那雙泛著淚光、哭腫的大眼楮,這半年來,不管他如何漠視她、冷淡她,在每次的冷戰或爭執後,她總是耐心地包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