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這種人渣敗類,要不是靠老爸庇蔭,早就被人大卸八塊。」恆峰的班導不滿自己投下同意票的退學提議遭否決,決定以言語宣泄憤怒。
當恆峰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往台上沖去時,火添攔住了他。命中恆峰腰際的一拳,讓他頓時腿軟倒地,就像恆峰欺負別人般,他被劇烈的痛楚嚇呆了神智,然後,任由火添拉著他走出教室。班導和同學紛紛訝然失聲,噤若寒蟬。
「把眼淚擦干,丟不丟臉啊!」他們坐在二胡同好會的社辦里,火添拿著面紙交到恆峰手上,火添是創社社長,但是社員只有他一個(其他都是被動員的人頭社員),所以他們蹺課整天,也沒有半個人會走進來。「痛啊!」恆峰抱怨著。
「你打別人時,就沒想到人家會痛?」火添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包煙,順著玻璃表面,咻地把白長壽滑到恆峰手還。「抽吧!你應該自己有打火機。」「我只抽進口煙。」話剛說完,恆峰的額頭又被一顆千輝牌打火機擊中。「有得的抽就好了還嫌,難怪人家說你是狗仗人勢,溫室花朵。」火添話罵得更凶,但是人卻走出社辦。一會兒,他丟了紅色Marlboro到恆峰手上,「算你命好,管樂社剛好還有半包。」
「剛剛干嘛打我?」抽著菸,腰不再感覺那麼疼,恆峰開始對眼前這個全校最資優,卻跟他最扯不上關系的同學產生好奇。
「你那一拳下去,百分百退學。」火添還是抽著自己的白長壽,在椅子上轉啊轉地說。「我不怕。」
「是啊!因為你有個好老爸。」「找他,我寧可死。」「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是你給他機會出面啊!」火添的話一矢中的,恆峰無言以對。
他們談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恆峰在說。」想不到你力氣這麼大?」「我家是賣豬肉的,我扛兩頭豬都臉紅不紅氣不喘,何況是你。」火添提到他分解豬肉的技巧,小時候他爸拿屠刀追著他滿市場跑的趣事,把幾分鐘前還沉浸在童年傷痛的恆峰,逗笑的不可開交。「為什麼要幫我?」感激之余,恆峰也想知道原委。
「你幫我照顧我的盆栽。」「什麼?那個不是班上的娘娘腔種的嗎?」恆峰只記得教室外面有幾盆的黃色小花,跟幾團紅色的圓球花,都沒人理會,一副快渴死的模樣。恆峰看它們可憐,閑來沒事就去澆澆水,摘摘爛葉子。
「我就是他們說的娘娘腔。」火添用歹毒無比的眼神掃射恆峰。「那些是金毛菊和火球花,其中幾盆是銅錢草。」但一說到花草,火添的眼神又溫和了起來。「你?我靠,干脆說藍波是衣索比亞難民算了。」想起2小時前,讓恆峰痛到骨髓,昏昏欲吐的那記重拳,他還心有余悸。要恆峰相信火添是娘娘腔,門兒都沒有!
「你不懂的?」「我是不懂,你隨便在班上找一個來開刀,就跟打我一樣,看誰還敢半句閑話。」從火添的哀怨表情,恆峰想,可能是真有其事。不管火添忍耐的理由為何,恆峰決定不會讓那些長舌公婆再說他半句。
「總歸一句,人言可畏啊。」火添笑了笑,站了起來,伸手向恆峰要了根.Marlboro。「想的美,今天只能準抽長壽啦!」恆峰把煙收在褲袋里,在桌上拉了兩根煙出來。一起咬在嘴里點燃,「沒我想像中的難抽。」恆峰遞了一根給火添,火添接了過去然後說了些他听不懂的東西。
「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火添說,這是一個叫暗弦的人,在一首題目是《濡歌的行板》詩里說的。他念的原因,是恆峰讓他感受到「溫柔的必要」。
「一個啞巴說的話夠炫吧!」听火添一說,雖然恆峰不知道搞這麼多「必要」要干嘛?但恆峰覺得暗弦真的很了不起,殘而不屈。16歲的那一年,恆峰很快樂,因為他認識了一個勇敢的啞巴,和火添這樣一個好朋友。
雷跟電是樓下班的一對兄弟檔,雖然同年級但不是雙胞胎。他們是附近一帶小角頭的兒子。凶狠殘暴?不,他們很爆笑。
打架?有人可以烙,穩贏的為什麼不打。不小心踢到鐵板?落跑再說,他們老爸說︰「千金難買腳底油,溜為上策。」
風火雷電怎麼認識結盟的?恆峰和火添常在走廊大笑,雷電兩兄弟看了很不爽,說他們太囂張。經過權衡雙方調動的人數後,雙方學長們決定讓他們四個分別一對一單挑以平息糾紛。第一場火添對雷。第二場?看過鱷魚撕裂兔子後,猴子還會自己送入熊口嗎?
有趣的是,電在當場還嘲笑他的親大哥︰「不是說自己多強,連個矮子都打不過。」之後在幾罐啤酒下肚後,他們四個變成了好朋友。很怪,但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恆峰說︰「當時我們都很無聊,無聊到忘了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把羨慕和嫉妒搞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誰是朋友敵人,我們像是隔著牆在互罵對方不是東西,當牆打掉看清楚後,就會發現沒有什麼好爭的。因為我們都是學生,制服上編著一小條杠杠,杠杠說我們是高一,除了教官外,我們都應該相親相愛。」
于是火添的二胡同好會,又多了兩個完全不會拉琴的社員。校方樂于見到問題學生不再滿校園游走,只要他們四個不惹事生非,學校就盡量放任他們自由。在學校找到容身之處的雷電更是脾氣丕變,甚至安分地跟火添學起二胡。
「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這首《如歌的行板》成了他們的鎮社之詩。
他們偷開工廠的小發財車,用社費到附近的園藝店買了兩株木樨花,放在社辦里。社費?雷電從自己家開的電子游藝場,每個月輪流開一台小瑪莉的錢箱來充作。收杜費的當晚,他們會集體到雷電家開讀書會,等他爸媽興奮過頭失去防備時再伺機下手。恆峰則從家里搬了一堆洋酒、香煙。而社長負責在背後操盤計劃玩樂等相關事宜。
監于溫柔與肯定他們暫時還找不到(火添被他們三個同化,變得髒話不斷、學著凶狠,不再忍別人的蜚言蜚語),所以他們決議要取得「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這很難,因為只要好看的女性同胞從他們身旁經過,除了猛嘯口哨和鬼吼鬼叫外,他們啥都不敢做(有色無膽的匪類,指的就是他們)。遇到女中的學生他們更是把頭逃竄不敢正視。
那一年,他們騎著摩托車逛遍台南縣的每一個角落,去七股吃咸冰棒,到四草等擱淺的鯨魚,在海邊烤肉架營火,還在赤島樓鑿了一塊百年老磚回學校。
教官斥責他們︰「你們錯過了生命中的黃金時期。」火添回了一句讓師長都傻眼的話︰「但是,你卻錯過了我們。」頓時訓導處肅靜無聲,一位女老師還掉下了眼淚,走到火添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用不屑的態度瞪了主任教官一眼才離開。
「超吊!」恆峰跟雷電三人的共同心聲,「原來被人肯定的滋味那麼棒。」
恆峰說︰「但,記住如果您還是學生,想要嘗試有理行遍天下的感覺,請您做好至少一支大過的準備再說。高一下學期末,火添被記了一大二小餅,我們一人一支警告。理由︰目無師長。因為教官比天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