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吃不完的權利。在我露出厭惡表情之前,他會一瓢一筷地確定我將食物好好送進口中。等我吃飽後,他才會安心的開始填滿自己的腸月復,青春期加上體力的勞動,他好像多出兩三個胃似的,再多的食物也都能裝得下。他吃得很投入,但是從不會忘記抬頭看看我,在喝湯回氣的空檔,對著我笑。
「很像豬喔!」如果我也正笑著,他一定會趕緊放下筷子,拿張面紙抹干淨嘴,把笑容撐得更大點,不好意思地說著。他不像豬,他比長他10歲的人,更像個漢子。是鐵打金鑄,強風豪雨都吹不倒灌不破的高牆,我是他呵護下的小花,慢慢散發出無憂的香氣。
避免父親趁我不在時回家,他一定會送我上樓到家為止,等到確定家中沒人幫我關閉窗門後,他才會離開。他一直希望我能搬到他家居住,甚至也整理出一個空房。說服好里長太太,就等著我點頭遷入。但是我不願意自己變成無家可歸,必須寄人籬下的無父無母孤兒,所以我寧願繼續付著房租,等著父親清醒穩定的那天,希望等到家能像家,父慈子孝那一天的到來。
「好好睡,明天我來接你上課。」迫不及待成為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是我真實的,但額頭和唇上的吻,卻依舊是我們最親密的底線。我更肯定他想要我,而且是想得要命。
JJWXCJJWXCJJWXC
「我要好好珍惜你。」17歲的他,從哪得來的高貴情懷我不知道,但我是抱怨多于感動,可是我總不能汲汲營營向他索求,我只好等待,在等待的過程中讓自己變得美好,等著把最完美的自己交給他。
我們的愛情故事全校皆知。訓導主任和教官出乎意外的贊成,更把我們當成男女交往的典範。他不再是師長眼中的問題學生,舉凡學校的公物損壞,只要他會修理的,他就從工廠搬材料來替同學們進行修復服務。學校對于不繼續升學的他,也盡量容許他遲到早退,我相信這跟校長家頂樓加蓋的免費鐵架工程有必然的關系。
他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在操場角落邊上,搭上兩棚八座的秋千,結實的白鋼結構,精致的水藍珍珠漆,當然也是分毫不取。唯一的條件是學校得答應,另外讓他幫我搭一座個人專屬的秋千。
學校沒有反對,同學們興奮地期待它的模樣。又一個禮拜後,一座同材質牙白粉紅的秋千在一片藍色的旁邊,靜靜優雅地矗立著。左邊的鋼柱上刻著「晴雅號」,右邊鋼柱寫著「恆峰制造」,他將字刻在柱末,極小的字體加上他特意移植雜草掩飾,若是沒有人專程告知,根本無從發覺。
「喜歡嗎?」
「嗯!」我懷抱著他,早已涕淚縱橫。
不過他的用心其實多此一舉,我的秋千蓋好不到三天,就有多事的同學用厚紙板掛上「晴雅學姐專用,擅入者死」的小牌子,幾個不信邪的學弟妹,嘗試著越雷池一步,也在眾怒難犯的壓力下,紛紛認輸離去。到後來,除了放學後,有不明究理的孩子能在「晴雅號」上游玩嬉戲外,它就是我專屬的秋千。那是我小六時的夢想,我才對他提過一次,他就幫我實現了。
不只是這小小的秋千,每到月初他領了薪水,不管是衣服或鞋子,我欠缺的一般女孩的生活用品,他都會千方百計的替我買齊。
「我用不到乳液化妝水。」
「以後可以用。」
「沒地方穿時髦的衣服。」
「再過幾個月你考上台北的大學就能穿。」
「我不想考大學。」
「你有膽子不去考看看。」
他瞪大著眼楮要我收下東西,收回不考試的說語。他的眼神里有一大片藍天跟汪洋,是留著為我蔚藍和廣闊的。
「那你呢?」
「去當兵,回來後繼續專心愛你一輩子。」
他花了1個月的時間終于讓里長太太接受我。又一個月後,里長太太將我視如己出。在跟我交往後,他變得體貼孝順,眼中的暴戾之氣化為祥和安定,他停止咒罵母親的愚蠢與認命,他向母親證明他是可以取代父親成為母親的寄托。里長太太發現令他改變的是我,最初嫉妒,漸漸地相信我能為她守住孩子,最後原諒和接納。有我們的陪伴,里長太太不再三天兩頭的跟里長吵鬧,也不計較里長與身邊的女人在外面公開的出雙入對。她說,經營著我們三人小小的家,比起奪回丈夫的慘烈割喉戰來得干淨、愉悅。這十年的仇恨劃花了自己的臉,發黑發臭的舌頭再也嘗不出人生的其他滋味,她深覺「愛一人,殺千人。」多麼地不值得。
我有家了。從十歲喪母,父親性情大變後,顛沛流離的生活,家不過是臨時居住地,沒有存過久留的意思。別人漂泊的浪漫,對我不過是單純的現實。在他的愛里一切都被扭轉。現在的我,清晨5點半起床,換好衣服,離開21號的房間回到19號的家中,冰箱里有里長太太昨晚買好的菜(在她的堅持下,我已經開始叫她媽了。關于我們兩個女人決定的稱謂,他沒有發言的權力),媽買什麼我就煮什麼。他嫌清粥毫無變化,粥里加上蛋絲、蔥花,簡單腌漬的豬肉條,佐上醬瓜、一盤微微汞燙的高麗菜。一頓由不得他挑剔的廣式早餐,華麗地在我們家的餐桌上登場。
媽能多睡一個小時,擺月兌二十年來周而復始烹飪早餐的命運,她自然是笑臉地對我嘉獎有加。有母親的笑臉和我的陪伴,他的欣喜更是溢于言表。不光提早起來幫忙擺設食具,事後碗盤的洗滌,流理台的清掃,他都攬在身上,還急著把我們趕到廚房外,要我培養上學情緒,陪著媽聊天。「我給你再多,都不及你給我家帶來快樂的百分之一。」
他邊說,媽在一旁點頭唱和著。在這個寧靜安詳的家里,就算要我被油煙薰黃了臉,被水洗皺了手,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不知道什麼時候,里長(媽還不準我叫里長伯,爸爸)開始借故一大早就回家,然後安靜地坐在客廳翻著報紙,我一進門里長就沖著我傻笑,我說要去叫媽跟恆峰起床,里長還要我不要驚擾他們。
除了不斷地說︰「你很好,多虧你。我們恆峰是積了德才有幸遇到你。」里長像是坐在別人家似地小心謹慎,連到處走動都不敢,呆呆地東張西望。等到飯萊做好,媽和恆峰都起床,發現了里長伯,他們也都互不叫喚。要不是恆峰不願拂逆我的意思,被動去叫了聲「爸,吃飯了!」,恐怕里長伯得在原地當一早上的石雕。
第一次冷漠,第二次尷尬,一個月下來,里長已從清早躡手躡腳地開家門,到跟著媽一起從房門步出。「爸媽早。」我終于被允許這樣大方的稱呼他們夫婦。他說從沒見過媽媽如此靦腆害羞,父親穿著睡衣的模樣,恆峰更是好幾年沒再見過。同一天中午,我們在後操場吃完爸媽一起送來的便當。打從我認識他,就沒見過他如此小心對待每一根菜,每口飯,不但細嚼慢咽回味再三,還拼命的夸贊其中滋味的不凡。好不容易把便當吃完了,當我正要打開裝著水果的透明小塑膠袋,準備用小竹串將一片蓮霧送到他嘴里時,他冷不防地把我抱了起來,就往400公尺的操場跑,嘴里嚷嚷著。「來看喔,幸運的女神在我手上,她給了我幸福,我要生生世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