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她無法反駁這一點。一般人的下班時間,反而是她工作尖鋒時問的開始。而當她偶有時間時,卻又換成邁克沒有時間。「綠杰」現在已經是大企業了,經營規模之大,已遠遠超過寇培恩父親當初所創立的區域性公司。而身為負責人的邁克,忙碌自然可以想象。
她走向懸垂于門廊下的柳編吊籃坐了下去。吊籃擺蕩時,固定吊繩的螺拴發出頻率單調的嘎吱聲,使得她更想睡。她只得把身子坐直。
「我原本在婚宴上就想要提這件事……」邁克略為傾身向她,並執起她的手握住。
她強抑下一記哈欠。
他略為不自在地繼續說︰「也許我很自私,但是我覺得這件事一定要現在說。今天晚上你都是以朋友的身份介紹我,我希望我們之間不只是這樣一∼你願意嫁給我嗎?凱琳?」
凱琳霎時睡意全消。她從不曾在一剎那間變得如此清醒——只除了那一年她在湖畔沙灘上昏昏欲睡,寇培恩冷不防把一整箱冰塊倒在她僅著比基尼的身上。……
為什麼那份記憶會在此時此刻涌上心頭?如果這是她對于邁克求婚的本能回應,那麼這又意味著什麼?回歸現實吧!駱凱琳!她心底響起另一種聲音。邁克的求婚並非那麼突然,事實上他們已交往了一年,在過去幾個月來,她對于他的求婚也隱隱有所預期。
她當然應該開口接受他的求婚,告訴他,她很高興能成為他的妻子。然而,她听見自己幾近沙啞的聲音說︰「邁克,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請你給我一些時間……」
第二章
凱琳的反應是邁克始料未及的,他幾乎無法站穩。凱琳不能怪他,因為連她自己都深感意外。半年多來,她一直和邁克維持固定的交往,因此對于該如何回應他的求婚、或是對于那順理成章的答案本身,她都不該存有任何的疑慮。
他難掩窘態地輕聲笑了起來︰「看來你是不會循一般待嫁女孩的慣例,邊哭邊害羞地說︰‘我真是太意外了!’」
她搖搖頭,「其實這不算突然,邁克。但這是很重要的一步,我還沒有仔細地想過。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我也很喜歡你……但是如果要成為永久的伴侶……」她很費力地謹慎措詞,「請你說你能諒解,邁克。我只是想更確定,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
他擠出一抹笑容輕快地說道︰「我當然能諒解,凱琳。都是我的錯,沒有先讓你好好休息之後再提這件事。那——明天我再來看你?」
她微笑著點頭,看著他轉身穿過門廊走下前階,這才突然起身跟上前︰「邁克,你不吻我道晚安嗎?」
「我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希望我這麼做。」
「別傻了。」她喃喃地,斜著頭靠在廊柱上往下注視著他。他愣了一下,隨即折回她身旁,略帶拘謹吻了她。他的動作透著一些猶豫和不確定——他有顧忌嗎?、
他再次轉身離去時,她仍支著臉頰靠在漆成白色的廊柱上。她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直到車後燈在黯淡的街頭消失……
懊睡了,她告訴自己。嘆了口氣,卻走向吊籃讓身體陷進舒軟的坐墊中。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以剛才那樣的方式回應邁克的求婚,而且對于當時本能的猶豫感到相當困惑。她很確定雙方對彼此的喜愛,對于他的求婚也並不感到意外。事實上,在春崗鎮上沒有人會感到意外,大家都認為這只是遲早的事。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凱琳腦際——每一個人都在期待——這會不會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曾經春崗鎮上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和另一個男人有相同的期望,後來都失望了。培恩對她的拒絕和隨之而來眾人如潮的同情,令她同樣不堪。是否那舊日創傷仍在隱隱抽痛?她懷疑是否因為當初培恩不能或不願為她許下承諾,因而使她現在對邁克的愛有所保留?
夜風拂掠過屋前開滿繡線菊的圍欄,輕輕挑起她蜜棕色的發梢,千般柔情地摩挲著她的面頰。這六月和煦的晚風,總讓她想起十年前那最後一季甜蜜的夏日……
那一年,培恩結束大學頭一年的校園學習生活歸來,她的高中課業也只剩兩個星期就要結束,接下來便是畢業典禮。那是星期六的早晨,他吹著口哨步行而來,她正坐在吊籃里試著專心閱讀英國「騎士詩派」的作品。陽光使他的黑發閃閃發亮,眼眸中也反射出細碎的銀光。再次見到他,她的心充滿莫大的喜悅和愛。兩地相思的日子終于過去了,到秋天,她也會跟著他進入大學,將不會再分開。雖然他們並沒有確切地談過,但在凱琳的想法中。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
對于沉浸在甜蜜憧憬中的凱琳而言,沒有任何一絲征兆預示那屬于她青春生命的夏日時光即將結束。那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段充滿無盡輝煌的時光,只因她年輕而且正情竇初開。在她眼中,世界本身是如此的清新和亮麗。天真的她,豈知一場天崩地裂的毀滅正蓄勢待發……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她照例到牙醫處洗牙,牙醫師突然說道︰「寇家發生的事實在太可怕了……」
她的心猛然抽緊。「什麼意思?他們不是正在蘇必略湖釣魚嗎?」
醫師于是轉述他從上一周病人處得知,而且已經傳遍整個春崗鎮的那樁悲劇——凱琳至今仍能感受到當時襲卷她全身的癱軟無力——一位醉漢駕快艇由側面撞上寇家承租的游艇,幾乎將游艇攔腰截斷。
「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語。
然而她終究得面對事實。整個鎮都在談論這件意外,事發時培恩父母都在船艙底因而遇難……
培恩自己當時正在駕駛艙里,沖撞的瞬間他被重重地彈拋到水中,吞進大量的湖水和油污,所幸很快就被另一只船上的目擊者救了起來。幾天之後,渾身仍傷痕累累縛著繃帶,他運送父母遺體回家安葬,幾乎整天都靜靜地站在墳邊。他是那次意外中唯一的幸存者,但卻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鎮上的人都說他的心腸硬,所以才能那樣平靜地承受打擊。不久他們又認為他太過安靜、太過消沉了,這顯然有違常情……
這時響起推開紗門的聲音,安莉探出頭來問道︰「凱琳?是你嗎?」
「媽,是我。」凱琳隨即起身,無意識地揉著臂膀,對于剛才的回憶仍感心悸。
安莉輕手輕腳走到吊籃邊。「就你一個人?我好像听見培恩的聲音,他送你回來的?」
「不是,是邁克。」
「噢!說的也是。」安莉打著呵欠說,「我大概是在半睡半醒中听到吊籃擺蕩的聲音,回想起以前那些個夜晚,你和培恩常常坐在這兒,一直到很晚很晚。」
安莉微微一笑,喃喃地說︰「我想我是變得比較容易傷感了吧!」接著她話題一轉,「芬妮告訴我有個人出價要買我們的房子,明天她會來和我談。」
「明天是禮拜天。那女人連休假日都工作嗎?」
「她說那位買主是外地人,所以我相信他們急著想決定。」安莉又打了個呵欠。「我希望他能出個好價錢買下房子,好讓我心里的大石頭落地,還有,我看這草坪該修剪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來幫忙……」
凱林笑著說︰「看邁克他們什麼時候要測試新割草機,我會請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