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著燈出的女子縴縴弱弱,她有一張嬌養細女敕的臉龐。但她看著方少行的目光,卻讓他渾身寒毛直豎。
「又是一年冬了呢,先生。」她輕聲招呼。
方少行對于她說的話感到不解,臉上露出茫然。
許二小姐見狀,挽袖掩唇,輕笑起來。「先生可還記得,去年初冬,鏡照河畔,繡球招親?」
拜那場繡球招親所形成的龐大人潮所喝,他才能遇見月映,這麼重要的記憶他怎麼可能會遺忘。
但方少行並沒有這麼直白的回答。
「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他謹慎維持距離。
「先生為何不接那繡球?」許二小姐眼露哀怨,輕聲道。
「這個……」方少行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問這個。「總不好辜負那女子姻緣。」
「先生可知招親的姑娘是誰?」
「牌樓太高,看不甚清。」他歉然道。
「先生不知?」她一臉詫異。「原來如此,先生不知那女子是誰嗎……」她笑起來,如釋重負。「既然先生不知,那麼罪不在先生。」
「??」他不能理解什麼時候他有罪負了。
許二小姐臉上喜悅,眼楮都眯起來了。「先生,您可曉得那日繡球招親,牌樓上的姑娘正是奴家。」她有些埋怨,有些嬌羞,「先生不接繡球,讓奴家好難過,今日方才听聞先生無辜,一定是伺候小婢沒有告訴先生原委,才使得先生未接繡球……」
「等、等等。」方少行听得毛骨悚然,連忙喊停。「二小姐……」
正在興頭上的許二小姐沉醉在喜悅之中,沒有理會他的阻止。「奴家傾心于先生己久。」她說著,臉上紅暈難掩,「今日得知先生心意,奴家晚些就回稟父親,等候先生下聘。」
「二小姐,你誤會了。」方少行冷汗浸濕背心。「在下己經有了心系女子,不敢辜負二小姐終生。」
她怔了一下,隨後又笑了。「奴家不畏輿論,將真心剖予先生……先生不必這麼害羞。」
害羞?他正在婉拒啊!方少行更覺得難以溝通,急急道︰「在下確實已有傾心之人,不敢辜負二小姐良緣,還請二小姐喚人將門打開……」
「是誰?」她幽幽問道。「哪家女子如此幸運,能得先生之心?」
「這是在下的私事……」方少行拒絕回答。
她幽怨的瞪來,銀牙輕咬,「還請先生告知,如此奴家也能死心。」
方少行略一猶豫。
許二小姐見他有所動搖,立刻乘勝追擊。「莫非是先生欺瞞,其實並無心系之人?既是如此,先生何不……」
「在下心系之人,乃青樓之女。」方少行抿了抿唇,冷著聲音道。
許二小姐臉色一白,隨即又一挺腰。「男人三妻四妾,實乃常事。奴家既為正妻,自然要心懷大度,協助先生納得一妾……未嘗不可。」
方少行臉色略沉。「在下不喜如此倫常,娶妻當得一生一世,不可輕言納妾離異。」
听他這麼說,許二小姐喜上眉梢。「先生對奴家如此深情,奴家這一生都追隨先生。」
方少行不禁頭痛起來,他嘆口氣,「二小姐確實誤會,在下欲娶的,是那心系的青樓女子。」
「青樓之女,低三下四,先生怎能娶入這麼不干不淨的女子做妻?」許二小姐幽怨的說著,還要說服他,「先生若娶得奴家,方不辱家門。奴奴家為正室,當然不犯『七出』之罪,如此一來,先生要多少青樓女都——」
「我方少行,只對一人誓言終生。」他低聲而嚴整道。
許二小姐含怨瞧他。「……哪家青樓女,竟得先生如此傾心?」
見她咄咄逼人,方少行的倔強脾氣也上來了,緊閉嘴巴一聲不吭。
許二小姐無視他滿臉不悅,再行進逼。「先生若要奴家死心,何不說出那人是誰,讓奴家曉得先生不是有意欺瞞,這長安城內多少青樓,先生莫非還是胡說?」
方少行實在厭了她這樣逼迫。「……三千閣。」
「三千閣?」許二小姐毫不放棄,還要再逼,卻陡然臉色一白。她想起來了!她在鏡照牌樓上繡球招親過後,便慢慢傳出來的流言——她銀牙暗咬,「莫不是那青樓女人假扮成儒生,與先生每月皆會于茶樓之中?那樣女子無恥難堪,先生怎麼與她同同流合污……」
「是我先去招惹人家。」方少行生氣她這樣污蔑,急于為心上人辯駁︰「月映堂堂正正,驕傲行走于世,哪里難堪?」
許二小姐卻臉露鄙夷。「月映」二字一出,她原本的焦急慌亂,都淡化下來,變成一種自恃身家的從容自傲,那種輕蔑感從骨子里散發出來。
方少行直覺不對勁。
許二小姐淡淡一甩袖。「三千閣內,十二金釵的月映嗎?」
他愣住了,不明白怎麼待嫁閨閣的二小姐也曉得青樓名妓的姓名。
望著他一臉微怔,許二小姐嬌嬌滴滴的笑起來,她勝券在握。「先生心里覺得奇怪,怎麼奴家曉得那個月映。」
「還請二小姐指教。」他心下提防。
微掩唇,她笑得很驕傲。「說起來,那也算是女承母業吧……那位己無清白的名妓,曾是許家的一分子。她的母親是家父從青樓之中納入的妾室,听說是小有盛名的琴師呢。」
方少行听著她說話,心里模模糊糊的捕捉到什麼關鍵。這樣以妾室嫁入富商家中的琴師身分……他有印象的,曾在哪里听過?
見他皺眉,許二小姐心中大喜。
正妻所生,身家清白的閨閣之女,怎麼比拚不過妾室所出、投身青樓的低賤女子?方少行會選擇的當然是自己!
她興致勃勃的繼續說︰「那位琴師嫁給家父為妾,卻還不安分,與昔日相好猶有往來,還懷了孕呢!家父大人大量,允許她生下來,產出的嬰孩正是後來那名妓月映。她母親生下此女之後,越發的不安分,竟然讓自己女兒去給相好送信息呢,誰曉得這孩子是不是給人污過清白了?後來,她母親在冬雪夜里等她傳回信息,卻在候她翻牆回來的時候,自己跌到井里去了。這一下子驚動府內上下,那遲歸的女孩兒曉得出事了,居然不給母親送葬,卷走家中金銀就此出逃。」
許二小姐微頓,偷瞥方少行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更覺有把握。
「許府內出此家丑,無奈至極,只得封鎖消息。那出逃的女孩兒也無顏再承許姓,就起用她母親的姓氏,自此高掛艷旗,在那三千閣里,妄言名妓呢。」她說到了底,沉默听著的方少行卻沒有回話。
許二小姐認定他的面無表情是因為己經怒火中燒,必然對月映痛惡欲絕、死了那被迷惑的傾慕心。
她婉靜微笑,「先生不知那賤女如此無恥,其母等同于這逆女所弒,對其傾心,也是不知者無罪。先生莫要自責,奴家對先生之心,從未曾有改。」
方少行沒有看她,目光掠過她的存在,往門口望去。
「二小姐還不喚人來開門嗎?」
「先生終于明白奴家一片心意了?」她喜不自勝地問道。
方少行握掌成拳,輕抵于門。「請二小姐喚人來開門。」
許二小姐見他臉色沉冷,曉得不能太過逼迫,于是自袖里拿出一枚小鈴,輕搖幾下。
隨著鈴聲搖響,門外傳來開鎖聲音,門扇被拉開,一名小婢低著頭,不敢看向方少行。
方少行頭也不回,淡淡一句「告辭」就此離去,下午的課程他托言身體不適,未曾再回許府。
薄雪淡淡紛飛,緩緩流動的河水冰涼,浮著薄薄雪片,卻還沒有凍結成冰面。河面上畫舫仍舊出游,一座一座或大或小的舟子相距甚遠,在河面上飄飄蕩蕩,漫游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