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起來,輕嘆,「這是心有靈犀?」
他低聲喃喃︰「我倒認為是思念所致。」
「一月一會,仍然不夠嗎?」
她嘆息似的,說出了曾經說過的回答。
方少行忽然明白這個太過于柔軟而憂傷的反問,不只是拿來問他,其實她也不斷的在詢問自己。
「月映以為足夠了嗎?」他沒有被動的回答,而主動出擊了。
她微怔,「一月一會,是我的極限。」
「平常之時,月映不會相思嗎?」
她沉默一陣。「一月一會,足解相思愁。」
他卻生氣了。「但我日思夜想,難以解愁。」
「方公子……」
「月映從不喊我『方公子』。」他倔強起來。
月映倒是笑了,其聲既輕且柔。「……兄長。」
被她這麼柔軟一喊,他心中忽起的不悅也立刻消止,繼而面紅耳赤。
「我失態了。」他小聲道歉。
她卻沒有追擊。「是我強求。」一頓,復言︰「兄長不適應這青樓地方,還是讓我送你出去吧。」
「但我……」我想見你!
方少行為難著,無法出口。而就坐在他近前的姑娘,仿佛伸手撫模他的頰,卻無言。
唐突的,方少行一抬手,依著心里揣測的位置抓去,果然在誤差微小的高度上,捉住了她的指尖。
掌心里的細柔指尖,緊張的曲起來,仿佛想要逃避。
方少行緊緊握著她,臉上現出痛苦的、努力忍耐的表情。或者是因為看到了他的焦躁與不安,她的指尖也放緩了,柔順的讓他握著,而他微微摩挲她的手,做出一個大膽的、連自己都嚇一跳的動作——
他順著她的指尖,尋到她的腕,然後用力的拉過她。
香風襲來,在他腕內,落進滿懷的軟玉溫香。
月映輕抽口氣,為他不可思議的大膽舉止。她以為,這個呆板的書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強硬的動作。
但方少行確實是做了。
這麼珍貴的親密時刻,沒有讓他渾身僵硬的余裕,他將一切禮教與尊嚴都拋到一邊去,緊緊擁著懷里的人兒。
還握在掌心里的指尖,被他溫柔而憐愛的一一以唇膜拜。
她羞澀至極。
身在青樓,見識過多少綺情紅浪,再激烈驚人的場面她也能從容不迫的面對。但是現在此刻,吻著指尖的作為實在只是尋常動作,多少尋芳客都做過的,她卻因為眼前這個以顫抖的手擁緊她的男人而感到心慌意亂,連呼吸的沉穩節奏都亂了拍。
她臉龐嬌紅,嫵媚而柔情。
可惜他被蒙著眼,什麼都看不見。
「兄長……」
她的呼喚如此顫顫,泫然欲泣。往色欲想,下一步就是攔腰抱起直往床褥去,往告白場面想,下一步就是美人在懷而勇敢示愛。
但這兩個經典場面都沒有出現。
方少行被她聲調中那種嬌柔而一絲哭音的脆弱完全打醒,他睜大眼楮瞪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感覺到自己懷里那柔軟的身軀,他心里只閃掠過︰難道他真的撲倒她了?
不懂調情之趣需要乘勝追擊的木頭書生,在渾身僵硬的情況下將懷里美人放走了。他一張端整的臉上血氣上涌,那種狼狽至極的混亂簡直教人可憐他了。
被放開的人兒臉紅心跳,悄悄看他一臉狼狽,曉得他心中混亂不安,于是她笑了起來。
笑里嘆息,彼此竟然意亂情迷。
「我送你吧。」
「月……」他慌亂想喊她,卻一下子哽住。他該喊她什麼?
這一愣間,月映已經拉著他起身,然後挽著他的手往前廳走去。在前廳候著的元寶兒碎步跟上,拉開房門,而握著他手的人兒將他往門外送去。
一踏出門檻,方少行就曉得自己出房門了。
他還戀戀不舍。
那細柔的手指,取下他蒙眼的巾子。于是他眨著眼,在恢復視線清晰的輕微模糊之中,望見她窈窕身段。這一次,方少行沒有迷惑。
他直直望進她的眼。
那一潭深泓,星光幽微而蕩漾。
他沉迷至極,心中在此刻雪亮而明晰。他曉得了,這一生至死,他都離不開這雙星光幽微的眼楮。
「我會再來見你。」
「但這里是青樓……」
「月映的一月一會,我必不失約。但是十二金釵的月映,我也想要認識。」他輕聲承諾,「我會來見你。」
「那麼映就候著公子……」
「只為了你。」方少行堅定的說,「我一定會來見你。月映也好,映她好,我想要認識你,然後……」
他隱而未言的話語後面想要說些什麼呢?她沒有問。
倚在門前,她目送他離去,而他的手里,緊握著她貼身的巾子。
第5章(1)
晨起,天有薄雪飄落。
「莫怪這麼冷啊……」月映推開窗扇,呼出一口淡白的霧。
前廳傳來奔跑的聲音,一路跌跌撞撞的,連同元寶兒的驚呼聲一並摻和,顯得非常混亂。月映笑了起來,轉過身,就等著那一大早來她房里打擾的姊妹。
「映映映——今天你有客嗎?」
掀開彩色珠串長簾,探出頭來的長發姑娘,是隔壁廂房的冬舒戀。她一身輕盈的純白,狐裘松松的搭在肩上,挽著水袖。從袖口露出的一截指尖,晶瑩如玉。這是一個擁有極為性感美手的女人。
三千閣里都曉得的,冬舒戀還繪得一手好丹青。從她手中流出的仿畫幾可亂真,傳聞中,連畫者本人都不見得分辨出哪一幅畫是出自己之手。
在閣里,冬舒戀與月映的感情最好。
坐在窗台上,只披件薄氅就閑適的吹著摻雜薄雪的冷風,月映那一頭未綰起的長發沾上雪片,微濕的貼在她肩頭。
「亥時三刻有一位。」她想了想回話。「怎麼,小王爺今天不來嗎?」
「才不是。」冬舒戀嬌滴滴的反駁她,湊到她面前,還爬上窗台坐到她身邊。「小王爺說要去鏡照河玩呢,有座漂亮的畫舫喔。」
「畫舫?」月映奇怪的看她一眼,「畫舫你沒搭過嗎?小王爺那麼疼你,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弄來給你當玩具呢。」
「不一樣啊。」冬舒戀微嘟起嘴,「那畫舫上,有一幅前朝皇後繡的百鳥朝鳳圖呢,裱裝得很漂亮,我好想看。」
「所以?」
「所以啊——我們今天去游河吧?」她笑得很勾引。
月映無奈的看著她。「我不能拒絕對不對?」
「當然不行。」冬舒戀神氣的挺起玲瓏盈握的胸,「你亥時才有客,我們玩到黃昏就回來了。把今今天時間給我有什麼不好?」
月映嘆口氣。她就拿她這樣驕傲的任性神情沒有辦法。「知道了。」
冬舒戀愉快的歡呼。
月映笑看她一臉勝利的得意表情,把心里淡淡的相思掩藏起來。
薄雪紛飛輕旋。
她回首。
一年前的午後,冬日暖陽,是她遇見方少行的日子。
今天的鏡照河畔,或許還有繡球招親吧。
她輕輕笑起來。
臨到午時,在許府內用膳的方少行,被一名小婢以許大掌櫃的名義,給傳喚到書房來。入房時,卻沒有見到許大掌櫃,一轉身才要出去,門就在眼前被緊合起來。
「做什麼——!」他撲過去,卻扳不開門板。門外清晰的傳來落鎖聲,方少行用力的拍著門,他的身後被黑暗所籠罩。
「請不要動怒,先生。」身後,傳來細柔而嬌女敕的聲音。
方少行一愣,回身去看。
在天光透不進的書房里處,持一盞燈火走來的縴弱身影,在漸次明亮的光線之中,清晰的露出她的容貌。
方少行在許府內教書時,都用薄簾與女眷隔開,他不認得她相貌,卻認得這個細細柔柔,虛弱嬌女敕的聲音。
「你是……二小姐?」他有些困惑,卻下意識的戒備起來。